白川背上的伤好得很快,一个星期后,开裂的伤口就愈合了,结了长长一条黑色的血痂,半个月后,血痂脱落,成了一道新鲜的淡粉色伤疤。
最初给白川敷药时,秋禾每次都对伤口的愈合速度表示惊讶,后来白川就不让他再看了。甚至于伤好之后,他还时常装出病容恹恹的样子,往往会成功蹭来几顿病号饭和各种嘘寒问暖。
有天清晨,白川从窗户里跳进沈家,悄不作声地往院子里扔了一小桶鱼。那鱼活泼泼的,黑背白肚,每个不过一指来长。沈宝成收拾了出来,稍微腌了一下,在锅里用柴禾慢慢炕,直炕得外酥里嫩,鲜香无比。
秋禾早起闻到味道,赞不绝口,为此多吃了一碗饭。沈宝成觉得这是自己烧菜取得了重大进步,腰板都挺得直了些。饭后他兴冲冲地到竹林里砍了些竹子,劈开来准备编几只鱼篓,——既然他家的娇气包喜欢吃鱼,那就到河里多下些,以后天天做给他吃。免得孩子饿瘦了,他还得落下沈石榴一场埋怨!
怀揣着把秋禾养胖养壮的一腔雄心,沈宝成编好竹篓,挑了个闲日子,带秋禾和白川一起去下鱼,白川还带了根钓鱼竿。他们顺着镇边的白泉河往上流走,遇到河流拐弯处,沈宝成就往水里沉一个竹篓,篓子里拿布条绑了块鸡内脏。几个篓子都沉到水里后,沈宝成坐在岸边抽烟,白川和秋禾则在浅滩边找了棵树,在树荫下钓起了鱼。
白川的鱼竿十分简陋粗糙,就是屋后因地取材砍的一根长竹子,顶端用尼龙线绑了根弯针。不过鱼饵很特别,他从路旁的那棵朴树上摘了很多青色的果实,装在口袋里。那果子硬梆梆的,掰开来,中间竟然有一条白色的小虫,还蠕蠕爬动。白川把虫穿在针上,就算是鱼饵了。
“肉麻!恶心!”秋禾最讨厌这种肉虫,一看他剥虫子,就满脸嫌恶,站得远远的,“怎么不用蚯蚓?”
白川好笑地看他一眼,说:“蚯蚓又叫地龙,我不伤它。再说,用蚯蚓就不恶心了?”
“没你这个恶心!”秋禾搓搓身上的鸡皮疙瘩,“以后我都不敢从朴树下走了,满树果子都有虫,好恐怖!”
白川看他已经渐渐退到树荫外去了,伸出长胳膊,把一顶帽子扣到他头上,说:“恶心你别吃!”
“我喝汤!”秋禾理直气壮地说:“白泉河的水总归是干净的!”
“河里还有人洗脚,”白川故意撩他,“你喝别人洗脚水!”
秋禾绕到后面踹了他一脚,帽沿下是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瞪着他说:“林白川,我还以为你是个老实人,没想到你蔫儿坏!”
他是个软条条的细身子,踹人根本没什么力道,可踹完立刻就后悔了,“哎呀我都忘了你才受过伤!疼不疼?”
白川自从受伤后,得了秋禾不少优待,这时便恃宠而娇,说:“疼!给捶捶腿!”
秋禾看出他屁事没有,纯是糊弄自己,在腿上拍了一巴掌,说:“你给老子装!”
两人正打打闹闹,鱼漂动了。白川扯上来一看,是条两指来长的鲫鱼,他把鱼从钩上取下来,秋禾欢天喜地接过来,放进水桶里,顺便表扬钓鱼的少年:“工具不咋的,倒挺管用!”
白川立马不干了,指出重点:“主要是人能干!”
“接着喘少年!我还没夸你胖呢!”秋禾说完,蹲在水桶边,专心致志地看了会儿鱼,拟出晚上的菜单:“今天我们煮鲫鱼豆腐汤喝!”
他提到喘,白川就想到了别处,他留意看了看秋禾的气色,问:“我们天天练,你觉得好点没有?”
自从白川不用敷药,每天清晨喊秋禾去做吐纳练习,就成了雷打不动的惯例。不过,天溪边上出了那档子事之后,他们俩都不愿意再去老地方,就把地点改在了另一处小山洼里。
秋禾确实觉得身体比以前好多了。他刚来时,每天夜里总要咳醒两次,现在基本能一觉睡到天亮。不过他笼统地认为,这是因为山里空气好,对白川的“吸万物之气”这种说法很不以为然。
“你说,在这里生活得久一点,我的哮喘会不会也不治而愈?”秋禾把头支在膝盖上,叹了口气,说:“每年都要犯几次,真的好烦!”
白川毫不犹豫地说:“一定会好!”
秋禾歪头看他笑了,“靠你教我的吐纳大法?”
白川点头,一本正经地说:“嗯,靠我的吐纳大法!”
秋禾不忍心打击他,便点点头:“好吧,托你吉言,但愿真的有用。反正早上去野外呼吸新鲜空气没什么坏处。”
白川一笑,倒不辩解,他认为不管出于哪类原因,能让秋禾觉得凉石镇是个好地方就行。
觉得好了,也许就会长长久久地留下来吧?
至于留下后又与他什么相干,白川还没有具体想过。他只是单纯觉得,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了。凉石镇里有了爷爷,有了秋禾,就成了个丰盈充实的好地方。——要是那帮混蛋不再来找他们麻烦,就更好了。
想到这儿,他尤其觉得那些人令人厌烦。简直象吸血的蚂蝗,叮住人就不放。看来得想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了。
秋禾对白川那点隐蔽的心思浑然不觉。在钓上来第三条鱼后,他把水桶提到沈宝成面前去献宝,沈宝成已经抽完两根烟,看到秋禾过来,忙用手扇了扇面前的空气,唯恐烟味把他的心肝大孙子熏咳着了。
“外公你看!白川已经钓三条了!”秋禾喜滋滋地显摆。
沈宝成往桶里看了看,轻描淡写地说:“不就几条浪鳞鱼儿,有啥看头?看外公等会儿给你收条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