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川一夜不曾睡。
他躺在自家清冷寂寥的卧室里,尖起耳朵,能听隔壁小院里传来的每一点动静。阵阵谈笑声、开门关门声、哗哗流水声、秋禾和他那个同学一道出去又一道回来的脚步声……
白川的心里燃起了一把火。那火起初还只是小小一簇,被小院传来的各种声音滋养壮大,等隔壁归于平静时,白川已经觉得全身的骨骼都轰轰烈烈地烧着了。
没有人告诉过他,那种情绪叫嫉妒。白川只觉得一浪一浪的恐惧、担忧、心酸、难过席卷而来,让他一时又象浸在冰水里。他就这样一半是火焰,一半是冰水地熬着,干熬到半夜,白川终于在床上遽然坐起,从窗户里钻了出去。
他在两座房屋之间的那条夹巷中站了半天,看着隔壁西厢的窗户,看了很久,心里转过种种心思,最后毅然转身,往森林里去了。
屋外月光如洗。白川眯着眼睛看了会儿天,轻轻纵上树,又悄无声息地从一棵树纵向另一棵树,一直到森林深处,连树上的宿鸟都没有惊动。夜露清凉,潮湿的风从两颊肌肤上滑过,象有人温柔抚过他的脸。
在凉石镇东边山顶,那一大片白色巉岩上,白川抱膝坐着,长久地看着皎洁月色下的连绵群山,忽然觉得满心委屈。少年于是昂起他的脸,对着月亮发出了一声尚嫌稚嫩的长啸。
附近的山鸟被惊醒,扑楞楞地飞起了一大片。
翌日清晨,秋禾来到石榴树下时,意外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秋禾等了一小会儿,心里暗自纳罕,难道白川病了?还是伤口复发了?
那家伙性子倔强,即使病到要死的地步,估计也不会主动告诉别人,想到这儿秋禾有点不安。他返回家中,从西厢窗户翻进了隔壁,只见白川家堂屋门洞开着,房里空无一人。
床上的被褥十分凌乱,秋禾用手摸了摸,是凉的,看来人早就出去了。
大清早的,这家伙上哪儿去了?秋禾站在床前,感到很迷惑。
正在这时,房门一声轻响,白川低头钻了进来。看到站在房间里的秋禾,他似乎也吃了一惊。
两人对视片刻,秋禾先开了口:“你上哪儿去了?”
白川低下头,含糊说:“上厕所。”
“上厕所去了那么久?被子都是凉的!”沈福尔摩斯本来认为他在说谎,又忽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是不是肚子不舒服?”
白川正苦于不能及时想到有说服力的借口,听他这么问,忙点了点头。同时想,这不算骗他,他确实心里不舒服,而心是属于肚子这个范畴的。
“我就知道!就猜你肯定是身体不舒服。”沈摩斯一方面觉得自己料事如神,另一方面很担心,把白川按到床沿上坐下,又问:“什么时候开始疼的?现在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去拿点药?”
“没事。”白川小心翼翼地抬眼看秋禾,从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看出了千真万确的关切,扰了他一夜的心病忽然不治而愈。
他问:“你怎么在这儿?”
秋禾一扬眉:“我在树下没等到你,就进来了啊。——不过你这样子,今天是去不成山里了,你就上床躺着吧。”
说完他转身欲走,却被人一把拉住。白川望着他,欲言又止,最后有些迟疑地问:“昨天那人是谁?”
秋禾在床边坐下,说:“我同学啊。昨天不是说了吗?”
白川有点紧张:“你们很要好吗?”
“唔,”秋禾含糊说:“我们同过几年班。”
白川的一颗心吊在嗓子眼里,问:“那你……喜欢他吗?”
“瞎讲什么呀你!”秋禾皱起眉,不悦地说:“就是关系好点的同学而已。”
白川松了一口气,脱口道:“你别理他,”停了停,觉得这话很没有说服力,又补充说:“他不是什么好人。”
秋禾扑嗤笑了,“你又不认识人家,知道什么好人坏人的!”
白川心里又一凉,想,糟了,他同学一来,他都不相信我了!
他这厢心里惊惊乍乍,那边秋禾已经起了身,拍拍他的肩说:“你拉了一夜肚子,就再躺会儿吧。我先走了。……真不用吃药?”
“不用,”白川也站起来,“我陪你去。”
“别瞎撑了!说不定一会儿你又得跑厕所!”秋禾把他按坐下,“你在家老实呆着吧,我自己到石榴树下练习一下,这总行吧?”
白川:……
他现在很后悔,肚子疼这个借口真是不咋的。
秋禾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说:“你不用做饭,一会儿外公熬好粥,我给你端点过来。”
白川呆坐在床头,眼睁睁看着秋禾走远,半晌,他满心纠结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