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巧纯熟,但我感受不到任何感情,对我来说,你的演奏就像一坨裹着巧克力的屎。】
【每年都有很多人通过关系找到我这里,让我看一看他们口中优秀的天才少年,但老实说,他们和你没有任何区别,只会浪费我的时间。】
那次以后,季之衡就很少再碰琴了,只要拿起琴弓,他就会想起乔安森对自己的评价。
浪费时间。
一无是处。
被曾经奉若神明的偶像这么说,季之衡的自信被全盘摧毁。
他自认为已经足够热爱和投入,不明白为什么还会被评价成毫无感情。
沉默片刻,季之衡看着她说:“废话少说,当我欠你一个人情,开始吧。”
“为了音乐,你还真是什么事都能做。”薛晴轻笑一声,将手指放在琴键上,悠扬动听的旋律随着跳跃的琴键流出。
虽然技巧并不完美,但很容易就能感受到其中包含的情感。
这就是他和薛晴的区别,虽然师出同门,季之衡勤奋努力,技巧无可挑剔,在每一次的演奏中寻求突破。
薛晴情感充沛,随手一弹就能打动人心,但她喜欢享乐,练习时散漫敷衍。
他和薛晴话不投机半句多,这次能拉下脸来,全都因为被乔安森刺激得不轻,他想看看感情充沛的人演奏音乐时到底是怎样的状态。
一曲终了,薛晴吐出一口气:“怎么样?”
季之衡皱眉,是因为主修乐器不同的缘故吗?听了她的演奏,并没有想象中豁然开朗的感觉。
“再来一次。”
薛晴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唇角微勾:“抱歉,我男朋友那边马上该切蛋糕了,我要在场。”
“是你说有办法解决我的问题,约我出来的。”
薛晴摊手:“我只是想到从前老师说,你可以向我请教,所以才抽出时间想帮帮你。”
“但是现在我要去陪男朋友了,你知道我这个人,恋爱脑的嘛,男朋友最重要咯。”
季之衡咬牙:“请你……再帮帮我。”
薛晴上前一步,说:“很简单,你当我男朋友就好了,我可以二十四小时随时辅导。”
“不可能。”
薛晴脸色一冷:“那我们之间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她侧身从他身边走过,离开前转头看他:“虽然你还是冷漠又不近人情,但谁让你长了张讨人喜欢的脸呢,如果你后悔了,还是欢迎你随时联系我。”
季之衡看着她的背影,表情挣扎。
躲在幕布后面的前桌握着拳头:“她怎么还是这么无耻,季之衡也太惨了,没想到他平时这么高冷,为了搞音乐,他居然真的想出卖自己的身体。”
后桌悄悄探头:“冷静,这不是还没出卖吗。”
季之衡走下台阶,坐在观众席上,看见裴妙妙的信息有不耐烦,想到林奇一刻也不停的信息轰炸,只能忍着沮丧回复。
裴妙妙来得很快。
酒吧的这个角落很黑,今天没有表演,只有两个被抬高的演出台上亮着光,隐在观众席里的季之衡和黑暗融为一体。
裴妙妙走错路,从后台直接走到台上,在刺目的聚光灯下,看不清台下的情况。
一边是钢琴,一边是摇滚乐队的乐器。
裴妙妙的手指按在键盘上,她轻哼着不成曲子的小调,身体随着指尖流出的即兴片段轻微摇晃。
这是一段很欢快且短暂的即兴小调,她眼角眉梢都泛着喜悦,弹到兴头上时,裴妙妙一个轻盈的转身,拿起旁边的电吉他,拨弦时海浪般的汹涌的声潮向外扩散,震耳欲聋。
她有意将电吉他弹出的曲调和前面的小即兴相连,拨弦时断断续续的,时而低头沉思,但她皱着眉头时眼睛也是笑着的。
季之衡原以为她会再在电吉他上耗费一点时间,眨眼之间却见她又换了一种乐器,她低头吹了吹自己肿起发疼的手指,看着红得发亮的手指头叹了口气。
季之衡也忍不住和她一起皱眉,他这才想起来她没有拨片,现在一定很痛。
但裴妙妙并没有闲着,她看起来很爱音乐,也很喜欢这些乐器,她拿着鼓槌在鼓面上敲击,季之衡忍不住也跟着鼓点晃晃脑袋。
裴妙妙很开心,她脚步轻巧的在台上穿行时,就像一只会发光的蝴蝶。
只是季之衡也发现了,她的音乐可以轻易带动人的情绪,但始终不成曲调,她没有耐心去一样一样的和它们死磕到底。
比起音乐的完整性,她更在乎自己的感受,手痛了就要吹吹,前面的音调忘记了那就糊弄过去。
她看起来很娇气,又有些喜新厌旧。
聚光灯下每一粒灰尘都被放大,它们变成光点漂浮在裴妙妙四周,周围漆黑,只有她在的地方是灯塔,这些光晕像在为她加冕。
季之衡深吸一口气,心中悸动不已。
很快,她就厌烦了手边的这些乐器,把东西都放回原位,在季之衡的屏息与期待中,走向那台优雅沉静的三角钢琴。
季之衡方才才觉得她应该是个感情充沛,很容易就感受快乐,也会在无意中释放情感,感染别人。
她会弹什么呢?是缠绵悱恻的告白曲?又或是别的什么。
结果出乎意料。
她沿袭了刚才的调子,又随机将它糅进一首非常欢快的圆舞曲。
演奏时并不像之前玩电乐器一样,反而指尖技巧非常平滑流畅,前段时速度快而流畅,趣味十足。
季之衡忍不住笑了出来。
中段的旋律又变得甜美而舒缓,快结束时又变得非常急促,裴妙妙的手简直要按出残影。
最后收尾时她似乎是累了,潦草而敷衍的按了几个音节后戛然而止。
季之衡“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台上的裴妙妙笑着破罐破摔,观众席上的季之衡跟着她快乐的小调,将心中的郁气一吐而尽。
有什么东西正在胸腔中破土而出,然后像病毒一样迅速蔓延到全身。
这是薛晴演奏时他不曾感受到的,喜悦、痛快,还有一些别的什么。
季之衡想,她是不一样的,原来世上真的有人演奏时不需要高超的技巧,却能让人欢欣鼓舞。
她从琴凳上站起来,踮着脚四处张望,好像在寻找什么。
季之衡知道,她在找他。
他猛地起身,在黑暗中对着舞台上的人招手,叫她的名字。
“裴妙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