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霍松声收回手:“待着别动。”
旋即他举剑而起,长剑出鞘,漂亮的剑花斩落迎面而来的箭矢。
聆语楼一字号杀手个顶个的高人,霍松声以一敌多竟不落下风。他不知被触了什么眉头,杀红了眼,气势悍然强硬,手起剑落便是一条性命。
雨水将血色化开,顺着锋利的剑端落入污泥之中。
霍松声的剑上挂着一枚玉佩,霜花形状,剑刃闪着森然的光。
他的领口被血浸透了,腥气泛上来,令人作呕。
霍松声很讨厌混合着雨水的血腥味,像腐尸,让他想到无数身首异处不得好死的冤魂。
天空飞过一只黑色的鸟。
山林中由远及近响起烈马疾驰的声音。
霍松声隔着雨幕寻找声音的来处,看到了一支银衣卫队。
大历朝军队的甲胄有明显的颜色区分,在编服役的军人士兵统一着黑色甲胄,宫中羽林卫甲胄是深红色,银色是王孙公子府兵亲卫的象征。
霍松声动作一顿,觉得今日可真是热闹。
银衣卫队很快追到跟前,霍松声跟为首那人对上视线,对方浑身裹挟着强烈杀意,可那些锋芒在看到霍松声的瞬息便偃旗息鼓得淡了下去。
霍松声收回目光,转身跳上马车,那意味非常明显,这个人你别想动。
银衣卫队也是冲着马车里这人来的,却在对上霍松声后临时调转矛头,跟聆语楼的杀手打了起来。
霍松声乐得坐享其成,狠狠用剑柄戳了下马屁股,马儿受痛开始狂奔,
他收了剑,如劲风般卷入马车。
车行得不稳,霍松声将长剑拍在桌上,拧了把袖口的水,目光如同利刃,审问般:“你怎么知道我姓霍?”
车内的人已经坐了起来,许是霍松声身上寒凉气息太重,对方咳得越来越厉害,肩颈拉扯成一道僵直的线条。那人掩在唇上的手很瘦,仿佛招架不住什么力气,轻轻一折便会断掉。
霍松声耐心等了半晌,对方才嘶哑地说:“靖北军主帅霍将军的大名如雷贯耳,天下谁人不知。”
“我是说——”霍松声声音发沉,整个人很有压迫感地倾过来,“你我素未谋面,你怎知我是靖北军主帅?”
对方迎上霍松声审视的目光,片刻后视线往下一落,指着剑身上的刻字说道:“听闻天下只有霍将军敢在御赐的宝剑上刻下一个‘戚’字。”
世人可能未曾见过霍松声,但不可能不知松霜剑,那剑通体漆黑,乃皇上所赠,得已故靖北军主帅戚时靖赐名‘松霜’。
世人知晓这柄剑自然不是因为它为谁所赐,得谁赠名。当年霍松声先斩后奏在剑身上篆刻“戚”字,皇上知道后,龙颜震怒,罚了他二十大板不说,第二日便将霍松声遣去西海思过,若非后来回讫大肆进犯破了漠阳关,眼看就要打入中原,皇上断不可能放他回来。
霍松声沉默不语,两人无声对视着,后来是霍松声敛下眼睛:“你不怕我?”
那人说:“将军是我的救命恩人。”
话记得倒很清楚。
霍松声把剑抽了出来,长剑出鞘半寸,剑身两面各映着一双眼睛。
霍松声没有半点留情:“我可以救你,便可以杀你。”
那把剑陪了霍松声十年,陪他走过最血雨腥风的十年。当初一笔一笔刻下的那个字已经被岁月磨去了锋利的棱角,沟壑间是洗不净的血渍。
那人仿佛被寒光刺到,闭了下眼睛,那团浓稠的雾风卷般散于眼尾:“将军保家卫国,不会滥杀无辜。”
霍松声笑起来,手肘支在车窗上挑开一点,外面的打斗及声响更无阻隔地传递进来:“本将远在漠北,听闻长陵宫要进一位体虚气短的新人,诏令月前发下,算算时间,若是快马加鞭这会儿快到遂州了。”
雨越来越大,从窗缝里扫进来。
霍松声半边袖子又湿了,他转过来看向那人:“本将还听闻,皇上对那病秧子青睐有加,人还没进宫便先备好了宅院,挂起了官职,准他不用随百官日日上朝,连皇子公主都要步行入宫道,皇上却破了例,允许他出入乘轿,如此偏爱,惹得朝中如日中天的大公主和宸王万分忌惮,恨不得在他入宫前便要了他的命。”
那人神色泰然地听霍松声讲完了话,从怀中取出一方干净的帕子,递到霍松声面前:“将军的衣服湿了,擦一擦吧。”
霍松声冷冷打量着他,倏尔眸色一暗,捉住那人细瘦的手腕,用力按在桌上,似笑非笑地说:“来而不往非礼也,先生认得我,我却不晓得先生姓甚名谁?”
霍松声丝毫没有控制自己的力道,那腕骨在他手中登时便脱了臼。
“都津……”那人闷哼一声,脸色比之前还要白,突如其来的剧痛令他声音都抖了起来,“林霰……”
霍松声捏着那只断骨,再次望进那双雾气森森的眼睛里。
“林先生,你还真是一点功夫都不会啊。”
林霰抬起头,鬓角已被冷汗打湿:“草民自幼体弱多病,没练过功夫。”
霍松声觑着林霰的面色:“我见先生虽然身体欠佳,但气度不凡,想必是大户人家出身。”
林霰否认道:“寻常人家罢了,有幸识得几个字,念过几年书。”
霍松声放松了手中力道,说道:“我几年没回长陵了,据传皇上看中的那位三年科考三年探花,林先生听说过吗?”
林霰紧咬着牙关,颤声道:“正是在下。”
“哦?这样巧。”霍松声一副很有兴致的样子,“每年数千人参加科考,林先生,我实在好奇,连着三年的探花郎好考吗?”
林霰动了下手,想抽开:“巧合而已……”
霍松声立马又按住他:“民间都道林先生天纵奇才,接连如此,先生可有不甘呢?”
“我命如此。”林霰的冷汗顺着额角滑落,他无力道,“将军,放手……”
霍松声身上又是雨又是血,脏污沾染在林霰水青色的袖口,仿佛碧波泉上沾染了尘埃。
“疼?”霍松声明知故问。
林霰点点头,汗似泪珠般流经面颊:“很疼。”
霍松声的目光很轻的从层层滚落的汗珠间扫过,置若罔闻:“你招惹了大公主和宸王,跟我走,我护你回长陵。”
林霰眼睫都在打颤:“为什么救我?”
霍松声说:“先生人间龙凤,我救你自然是有所图。”
“将军要什么?”
霍松声托起林霰耷拉下来的手腕,替他将断骨接了回去,说道:“浸月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