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松声站起来,伫立窗边,眼睛盯在一个人身上。
就在混乱中心几步远的地方,林霰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和许多事不关己、置身事外的男人一样,冷漠地看着一切发生。
林霰应当在那里站了很久了,至少比霍松声看得久。
他手边有一只暖色的灯笼,光下,他苍白的脸仿佛有了血色。
女子脸上的妆全花了,唇角流着血,止不住地发抖。
她不敢抬头,好似不能见光。
樊熹语气深重:“在闹什么?一群人围着一个弱女子做什么,她犯了事自有官府处置,何时大历还允许当街升堂了?”
樊熹新上任的,许多百姓对他面生,自然不会客气。
旁边言辞最激烈的男人讲道:“你算哪根葱?我管自己的婆娘何时轮到你说话?”
樊熹抬起眼:“我若没听错,你方才说要休了这位姑娘。”
男人情绪异常激烈:“我当然要休了她!谁会要一个别人穿过的破鞋?她爹也是个贱人,谎称自己的女儿是处子,着急找我做下家,我若早知她不是清白之身,断然不会娶她,真够恶心的!”
“你有冤屈就去官府说,朝廷会给你一个评判。”樊熹挡在女子身前,目光幽幽转向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但我也要说一句,是不是处子不是评判一个人的道德品行的标准。或许这位姑娘只是遇人不淑,但这并不是她的过错。世俗眼光足以杀死一个人,了解真相再来评判,不要轻易做夺去别人生命的刽子手。”
看热闹的百姓被樊熹遣散走了。
男人还在骂骂咧咧,樊熹蹲下来查看姑娘的情况。
林霰手里的灯笼不知何时起了火,成灰的纸屑飘上半空,烟雾中,他的眼睛有不明显的红。
陡然间,一只手截住了灯笼的竹柄,林霰回过头,在霍松声的眼睛里看见了燃烧的火苗。
“林先生,看戏看的这么入神,灯笼烧着了都不知道?”
林霰握紧竹柄的手松了劲,他低下头,看那灯笼一路向上烧,火舌快要舔到霍松声戴着玄铁戒指的手指。
“将军小心。”
霍松声将烧到顶的灯笼丢掉,笑了笑:“还以为先生不问俗事。”
林霰嘴唇的颜色很淡,看起来也很冷。他的唇启了一个小缝,却什么都没说。
霍松声在楼上看了林霰半天,发现他那会儿的视线很长很平,好似在透过那女子看别的什么人。那样的眼神让霍松声莫名感到一种悲伤,所以他下了楼,但走到这里,他又为自己那一霎那的念头感到荒谬,于是忍不住窥探起来。
“只是先生,我很好奇。”霍松声走到林霰身边,“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才能叫先生放在眼里?”
林霰垂在身侧的手指抖了一下,他错开目光,忽然一把撑住身旁摆放灯笼的桌子,低头咳了起来。
他看起来难受至极,仿若无法呼吸,每喘一口气,脸色便白上一分。
没了灯笼的林霰,又成了那个灰白白了无生气的书生。
霍松声冷眼看着他,林霰的右手抖得厉害,已经到了无法支撑的地步。
他伸手去前襟找药,摸到了,药瓶却掉在地上。
霍松声替他捡起来,看见林霰抖个不停的手,和手腕上缠绕的绷带。
他把药瓶打开,一股冷香扑鼻。
霍松声问他:“几颗?”
林霰断断续续地说:“三……三颗。”
霍松声倒出三颗,从后捏着林霰的脖子,一手给他塞进嘴里。
他的动作并不温柔,手指在林霰后颈上留了痕。
然后去街边要了点水,故技重施又捏着人后脖子把水灌了下去。
林霰的脖颈被冷汗浸透了,又淋上水,吞咽时喉结上下滑动。
霍松声看着那里,觉得这脖颈过于脆弱,他一掌便能掐断。
吃了药的林霰呼吸慢慢平稳下来。
“你得的是什么病?”
林霰手按在胸口,语调平平:“不是什么大病,心力不足之症。”
“怎么得的?”
“娘胎里带的。”
“治的好么?”
这次林霰停顿了好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说:“好不了了。”
·
官府的人来了,男人终于离开。
樊熹解了外衣给女子披上,蹲下来:“你有去处吗,我送你回家。”
女子摇了摇头,说道:“我失了身,又被休了,此时回家父亲会打死我。”
樊熹无法,只能先将女子带走。
他四下看了看,见霍松声在街角同人说话,便领着那位女子过去找他:“公子。”
霍松声往旁边走了一步,跟林霰保持着距离。
他正要开口,那女子忽然瞧清了他的样貌,登时便跪了下来,张口就唤:“将军!求将军替小女子做主!”
她这一声喊得凄惨,旁边过路的百姓又看过来。
霍松声皱着眉:“你认得我?”
女子点头,一动便落下一行泪来。
霍松声拉她起来:“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就跪我。这里人多眼杂,樊熹,你们跟我回客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