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死里逃生,伏在地上剧烈喘气。
霍松声面色铁青地坐了回去,如果不是林霰阻拦,他今日定要取这人的性命。
就在方才,他清清楚楚的从船员口中听到“浸月公主”四个字。
浸月公主要去回讫和亲之事并未昭告天下,小小船员如何得知?更荒谬的是,他们竟要将浸月公主当作货物送去回讫?难道说这些腌臜交易已经不单限于大历内部,更有甚者竟将手伸向了敌国?!
林霰蹲在地上,垂眸看向那个船员,不疾不徐地说:“你方才说的是长陵浸月长公主,我可听错?”
对方生怕一句话说错,林霰也给他来这么一下,捂着脖子往后直躲。
林霰压下嗓音:“回我的话。”
与霍松声相比,林霰无论是从语气还是动作都要温柔许多,但奇怪的是,他身上的威慑力竟然一点不比霍松声少。
那人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流,疯狂地点头。
“嗯。”林霰轻应了声,“你说有人给你们传信,可知此人是谁?”
“真不知道,我们就是底下办差的小喽啰,那信都是直接传到老爷那儿的,老爷再派人通知的我们。”
“你口中的老爷,可是遂州首富杜隐丞?”
那人点点头。
“那便不奇怪了。”林霰放开那人,“杜隐丞乃遂州船商,其势力几乎涵盖了大历每一片水域。可以说,现在水上跑的船只、航线,十有八、九都是来自杜隐丞的清风船运。”
霍松声知道杜隐丞,此人本是造船工人,后来做起水上航运,兴许是有几分经商头脑,产业越做越大,光是杜隐丞每年上交给朝廷的钱税便是一笔天文数字,其家产莫说遂州,怕是整个大历也难出其右。
这样一个垄断了整个大历水域的富商巨贾,想要在手中生出一条不为人知的暗网,简直易如反掌。
林霰问道:“你说这次你们送了九个人上船,他们在哪里?除了你们,还有别人看守吗?”
“他们在船肚……我们十来个兄弟,都在那儿守着。”
船肚是货舱之下的暗房,通常是掌舵人待的地方。
这艘船从下到上几乎看不到一个船员,想必大半人手都被安排在船肚看“货”。
“两位好汉,求你们行行好放过我们,我们也是逼不得已才走上这条路。”那人声泪俱下,“我们的身家性命全在老爷手里,你们也知道这是见不得人的勾当,若是不从或是在半路出了差错,那是人头落地的事啊!我们真的没办法!而且……而且我们是出来寻人的,若是太久没有回去,我们那帮兄弟察觉到不对,这茫茫江水,大家都别想跑了!”
船员说的也不无道理,虽然霍松声一个顶十个,非常能打,但一旦船只靠岸,岸上来接应的人没有收到货,一定会发现不对。霍松声原本为了赵韵书回来,不曾想这一趟就还有意外收获,这张暗网不仅遍布整个大历,甚至延伸至回讫,简直胆大包天。
杜隐丞能与回讫相通,还知道宫内动向,显然是宫中有人与他有所勾结。
且看他们势力之广,三年来暗中交易无数却瞒得密不透风,可见杜隐丞这把保护伞的地位一定很高。
霍松声不想这么快打草惊蛇。
就在这时,走道那头零零散散又有脚步声传来。
霍松声走到门边看了一眼:“是他们的人往这边来了。”
他折回来,厉声警告道:“你们要找的姑娘跳河自尽了,你们现在无法同买家交差,老实听我的,我让你们多活两日,否则现在就送你们去见阎罗王。”
那俩人瑟瑟发抖,不敢有半点违逆。
霍松声解开他们的绳子,刚藏好,几个船员便走了进来。
“大高,你们找人怎么找了这么久?”
被叫做大高的船员就是尿裤子那位,他哆哆嗦嗦地往架子后面瞟,满脸紧张地说:“这儿没、没有,兴许在三楼。”
“小婊/子真会惹事儿,等老子逮到非得抽她一顿。”
几个人骂骂咧咧地往三楼去了,等人一走,霍松声和林霰从架子后面出来。
霍松声余怒未散,脸色冷得厉害,此刻若是有人敢触他的霉头一定遭殃。
林霰看向霍松声:“公子,这事太大了。”
确实太大了,起初霍松声以为是朝廷命官逼良为娼,后来发现是有人在大历做□□交易,到现在完全颠覆想象,竟还扯上通敌叛国。
回讫是大历的敌人,能让一个人背叛自己的国家与敌人进行利益输送,可想而知其中究竟有多大的经济利益。
杜隐丞这个名字,霍松声并不陌生。
前些年霍松声奉命去西海攻打海寇,当时用的便是杜隐丞重金打造的全新战船,那一战大历赢得漂亮,赵渊龙心大悦,犒赏全军不说,更是直接将杜隐丞送上了大历第一富商的宝座,此后杜隐丞便再没从那位置上下来过。
霍松声想着杜隐丞,便没听见林霰叫他。
等人站到面前才反应过来,霍松声皱着眉头往后一退:“怎么了?”
林霰重复方才的话:“公子,兹事体大,你还要继续查下去吗?”
霍松声感觉林霰话里有话,他向来直接,便说道:“你有话直说,别拐弯抹角。”
林霰顿了顿:“我是想说,南林侯府势力不比从前,将军朝中无人,想要查清此事没那么容易。”
霍松声眉头皱得更深:“所以呢?”
林霰摇了摇头:“没什么所以,将军如果要查,那我便同将军一起。”
这话霍松声倒是听明白了,眼下一个惊天大案摆在面前,对林霰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机会,从杜隐丞开始,只要一直往下深挖,一定能找到他背后那把保护伞,而无论最终矛头指向了谁,对林霰来说都是帮助他排除异己,在朝中站稳脚跟的大好事。霍松声身份敏感,无论是党争还是朝局都不适合牵扯太多,林霰一个书生在长陵无权无势,若是事事仰仗皇上未免风险太大。南林侯府虽然势不如前,但朝中旧部遍地,攀上这根枝,对林霰只有好处。
霍松声将利用关系看得明明白白,眉头反倒松了下去:“先生,南林侯府可不会随意任人拿捏,你想踩着我的肩膀往上爬,也要看自己够不够那个分量。”
林霰并未否认霍松声的猜想:“将军别忘了,我还没有答应帮你。”
霍松声极少被人威胁,闻言不怒反笑:“你胆子好大啊,知道草原上最凶猛的豺狼是怎样猎杀猎物的吗?”
林霰呼吸并不太稳,眼见霍松声步步逼近,然后朝他伸出了手。
霍松声扣着林霰的脖子将他往前一带,俩人胸膛狠狠撞在一起。
他的手按在林霰的动脉上,微微偏下头:“就是这里,一口咬下去,脖子立刻就断了。”
林霰眼神寡淡,仍旧没有半分畏惧。
他直视霍松声凶狠的目光:“将军需要一张说话的嘴巴,在此之前,我的脑袋还会好好架在脖子上。”
霍松声的想法被林霰洞穿了。
这个瞬间,他清楚的知道,林霰看透了他所有的盘算和意图。
他像是一个透明人,在林霰面前没有半点私隐。
霍松声眼底涌上一抹杀意,留这个人在世上太危险了,林霰就像是一把利刃,他的刀尖可以朝向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霍松声没遇到过这样的人,心中警铃大作的同时,另一种想要压制他的想法悄然跃上。
没有人不想要战胜强者,霍松声也不例外。
对峙之间,压制他的念头取代了杀掉他。
霍松声倏地松开手,危险的笑意汹涌在眼睛里。
“先生说得对。”霍松声说的暧昧,“我确实非常、非常的需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