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慕之被保镖给“请”了出去。
很快,沈长思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沈长思是昨日从裴慕之手里拿到的他的手机,自他拿到手后,他的手机未曾响过。因此,听见手机铃声时,沈长思起初并未反应过来,还是感觉到裤子里有什么东西在震动,这才从裤袋里掏出手机。
屏幕上,跳动着“老公”两个字。
沈长思的心脏痉挛地疼了一下。仅仅只是“老公”两个字,他能够从中感觉到沈公子对裴慕之的情谊。他的脑海里,闪过当日沈公子是如何噙着羞涩的笑意,在手机上输入这般亲昵的备注的画面。
沈长思再没有比此刻更加清楚地意识到,沈公子是当真很喜欢那姓裴的戏子。可此刻,当初的甜蜜已然成了绝望。才会让这具身子在沈公子的魂魄已不在时,还本能地感到难过。
经过几次这具身子间接性地发病,沈长思已然稍稍适应了发病时的疼痛。他调整了下呼吸,在心脏没那么疼痛之后,母指划向红色的拒接键。
昨天从裴慕之手里拿到手机后,沈长思曾自己摸索着熟悉了一下手机功能。他的脑海里有原先的沈长思的记忆,稍微熟悉一下,也就掌握了手机大部分的功能。
第一次拒绝裴慕的通话时,沈长思的动作尚且有些笨拙,大拇指顺着拒绝通话的键滑了两次,才顺利掐断电话。
等到裴慕之第二次打来电话,沈长思不仅一次就结束了通话,并且依循脑海里的记忆,将裴慕之拉黑,并且将手机调成了静音。
如此,也便再无人能打扰到他。
沈长思把手机收进口袋。
未曾表现出任何的不舒服,沈长思端着蛋糕,不疾不徐地跟沈老爷子的步子。他把手里的蛋糕递给管家,挽住沈如筠的胳膊。
沈如筠笑呵呵地道:“你哪里需要我等?你看,你这不是轻易就追上我这个老头子了?”
话落,沈如筠话锋一转,“做好决定了?”
沈如筠年纪大了,本来就走得慢,加上他有意放慢速度。离得近,沈长思跟裴慕之两人的对话他自然也就听了个大概。
沈长思自然明白老爷子这一句“做好决定了”是什么意思。
他低声地道:“爷爷,对不起。”
当初,沈公子执意要跟裴慕之在一起,是沈老爷子帮忙说服沈公子的父母,终于使得沈公子的父母应允这桩婚事。如今,他莫名为妙地成为沈公子。身为一国之君,他岂能允许自己莫名其妙地有一位丈夫?何况,裴慕之德行有亏。当他的男宠尚且不够格,更勿论丈夫。再则,沈公子昏迷前,亦是做分开的打算。
他也便不算是越俎代庖,擅自改变沈公子的人生。
只是到底有些对不住沈老爷子。沈老爷子不知道他早就已经不是真正的沈公子,可摆在沈老爷子面前的结果是一样的,那便是——当初执意要缔约婚姻的人是他,如今主动提出到此为止的人亦是他。
怕是让老爷子为难了。
沈如筠却摇了摇头,语气坚定地道:“不,这件事你做得很对。”
沈长思有些意外,据他所知,哪怕这个朝代在结束婚约一事上较大恒方便,可婚约依然是终身大事,尤其像是沈家这样的巨富之家,按说也会有脸面上的顾虑才是。
沈如筠的手在沈长思的手背上拍了拍,“爷爷原先担心,在你跟裴慕之这段关系当中,你陷得太深,最后会委屈求全。幸好,你没有那么做。长思,爷爷希望你能快乐,自在。”
当然,最重要的是健健康康。只是健康对于长思而言,实在是太过沉重的话题。老爷子也便只在心里补了一句,没有说出口。
沈长思微微一怔。
沈长思想起他还是太子时期,一次溜出宫玩。当时恰逢初一,去寺庙礼佛的百姓众多。
宫中何曾有那样的热闹景象,他便也扯着阿元,挤进宁安城郊区的一间寺庙。还将各自的许愿带,抛到寺庙后侧的两株百年老榕上。
“阿元,你许了什么心愿?”
“不能说。”
“为何不能说?”
“阿元你该不会信什么心愿说出来了,就不灵了那一套吧?”
“阿元你忒迷信了。”
“本殿下命令你说!本殿下是太子,你敢不听?”
阿元是个墨守成规之人,每回只要他抬出太子身份,便是几岁才不尿床这个问题,阿元都会如实回答他。
可惜的是,当日陈吉带着金吾卫着急地寻了过来,说是父皇寻他。他不得不赶忙回宫,便也没能听成阿元的心愿是什么。
隔日,他又偷溜出宫,这一回,他没有去找阿元。只带着陈吉,去了昨日他同阿元去过的那间寺庙。
在树上翻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终于找着当日阿元的字迹。
红色的许愿带飘于帝王的的指尖上迎风飘荡,上面是一行潇洒飘逸的行书——
“愿殿下往后能永远如今日这般快乐、自在。”
莫说快乐,单单是自在,于帝王便是一件着实奢侈的事情。
沈长思的视线,落在不远处攀在透明花房之上的三角梅上。
就是不知,当一个商贾人家的大少爷,是不是会比当帝王要自在许多。沈长思扶老爷子进了屋。
从来只有其他人搀扶他的沈长思,这回可以称得上是“纡尊降贵”。总归是要给人当孙子,搀扶一下也无碍。沈长思自个儿都挺意外,自己竟然还怎么快就适应了为人孙儿这件事。
扶沈老爷子坐下后,沈长思自己也在一旁坐下,他瞧见沙发上有一个软垫,随手拿了一个。
沈如筠以为孙子这软垫是为自己拿的,还往沙发前头挪了挪,好方便身子把软垫搁他身后,却是眼睁睁地瞧着长思把这软垫给垫自己腰后了。
沈如筠:“……”
管家:“……”
沈长思心思敏锐,一下便瞧出了沈如筠同管家两人神色有异,他神色如常地问道:“爷爷您最近腰也不好么?”
在沈长思的记忆当中,这位沈老爷子的身子骨一直不差。
沈如筠:“……”
沈如筠心情怪复杂地瞥了眼沈长思的后腰,“爷爷腰没问题。倒是你,你腰怎么了?”
年纪轻轻的,别是腰有什么问题。
这具身子的腰没怎么,有怎么的是沈长思。
早年,沈长思最初被俘金凉的那段时日,长思曾被逼着同金凉贵族比赛赛马,他好强,哪怕当时他才经过数月长途跋涉,抱恙染疾,他还是接受了对方提出的赛马的邀请,强撑着比完了全程,得了个第四的名头。
未进前三甲,也不是吊尾的成绩。让既没有大出风头,遭人忌惮,亦非不堪到遭人耻笑,平庸到叫人留不下半分印象。
金凉王疑心沈长思是不是在藏拙,之后又邀他参加了几回。沈长思发挥并不稳定,有成绩中游的,也有末游的,总归确是不出挑。后来约莫是金凉王自个儿也觉得没甚意思,这才没有隔三差五地遣人邀他去赛马。
只是沈长思当时本来就抱恙在身,那样一同折腾下来,他的腰就落了病根,不能久坐,久坐便会腰疼。那时伺候他的贴身太监陈祥便总是会拿一个软垫,给他垫在身后,好让他能舒服一些。
时日长了,沈长思也就习惯只要落座,就垫个软垫的习惯了。
他方才见着沙发上有个软垫,全然是习惯性使然,顺手就给拿过来垫在身后了。
沈长思自然不能对沈老爷子如实相告,他随口扯了个谎,“没什么,就是坐车久了,有点累。”
沈如筠当即关心道:“累了?那你就别陪我在这儿坐着了,先回你自己的屋里休息吧。”
沈长思不想回房,不想又将自己关在一个笼子里,可要他这般时时刻刻在人前扮演沈公子,不得松懈,也着实也是件累人的事。
两权相害取其轻,比起时时刻刻要装成另一个人,到底是做自己自在些。
沈长思长思站起身,“您也好好休息。”
“嗯。去吧。”
这回,沈长思没再把蛋糕给忘了,他端着蛋糕一起出了客厅。
他一口还没尝过呢,可不能忘了。
沈长思的房间不在主楼。
他有一次发病忽然昏倒,整个人从楼梯滚落。幸好当时的他已经快要走下楼梯,只是磕破了点皮,加上轻微的脑震荡,这才没有出什么严重的事情。
那次之后,老爷子就在主楼边上,另外命人赶工期,给沈长思建了间平房。这也是为什么这件平房无论是外墙颜色,还是风格都跟主楼不大一样的缘故。
沈长思凭借记忆,走到位于主楼左边的蓝色平房,他左手端着蛋糕,右手尝试着,将手指放在门锁上。
“滴——”门锁解开。
余光瞥见身后就跟两大门神似的两名保镖,沈长思转过身,对两人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
以前沈长思也很少会让人跟进自己屋子的,除非他那段时间病情很不稳定。
房间里有警报器,只要是沈长思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可以第一时间通过警报器呼叫他们。
陈邦跟杨鹏两人也就没有跟进去。
沈长思推门而入。即便预料到这门定然会打开,当门当真无需钥匙,只需靠手指在门锁上轻轻碰触,便可开自动开锁时,还是感到十分新奇。沈长思的左手在门锁上摸了摸,不得说,这个朝代的机括着实巧得天工。
沈长思进了门。
房间里铺着厚厚的地毯,沈长思赤着脚,走入房内。
这是一间被打通的平房,除了洗手间,全部的房间被打通成了一个偌大的睡寝。单看大小,这睡寝较他的寝宫都还要大。
柔软的皮质床铺,布艺沙发,房间里所有有棱角的家具,于棱角和沿边,都包裹了一圈浅色的长条状的物件。沈长思走到茶几前,他把蛋糕放在茶几上,弯腰摸了摸那一圈长条状的东西,果然,是软的。
这个朝代,果真是方方面面都充满了巧思。
防撞条……
属于沈公子的记忆告诉他,这小玩意儿称之为防撞条。
无论是平房的设计还是房间里贴满防撞条的家具,无一不体现出沈老爷子对于这位长孙的珍爱跟重视。
沈长思最喜欢,莫过于这间屋子装了大面积的玻璃窗。
屋内很是敞亮。这睡寝,可谓是甚得他的欢心。
满意地打量过房间的布局,沈长思端了茶几上的蛋糕,来到窗边。
沈长思拿了个软垫,倚着飘窗上而坐,阳光暖融融的照在他的身上。
草莓蛋糕在阳光下,散发着淡淡的奶香味跟酸甜的草莓的气味。沈长思视线下移,落在手中的草莓蛋糕上。他知晓,这蛋糕最好是用叉子,或者是勺子来吃,可眼下他此二样皆无。
沈长思索性双手抓着吃。奶油沾了他一手,因为未曾控制好力道,蛋糕的两边被他掐得陷了进去,怪影响外观的他,他也混不在意。什么君王的体面、君王礼仪,对于一个当过俘虏的君王而言,不过是个笑话。
香甜的奶油在他的嘴里化开,沈长思的眼睛亮了亮,这称之为蛋糕的糕点,竟比他在宫中品尝过的任何一个糕点师傅所做的甜食都还要好吃。
沈长思交叠的双足在暖融融的阳光下心满意足地晃了晃。
沈长思品尝过香软的草莓蛋糕,赤着足踩在柔软的地毯上,依着脑海里的记忆,去了洗手间,把手里沾着的奶油洗净。
走出洗手间,沈长思经过一间紧闭的房门。
沈长思的脚步微顿,他的身体像有自己的意识一般,自主地朝那间房门走去。
沈长思推开房门。满室色彩明亮的风景画、人物画,进入他的眼帘。不同于缥缈秀气的水墨丹青,这间画室里所挂之画,色彩极为大胆,所画景致同人物均十分逼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