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烟继续席卷,声音随之而至。
是无数的人和牲畜混着一处而发出的声音,似怒吼,又似咆哮……
但久历战场的吕兵还能从这些看似威猛的沉厚的声音中听出来了惊惶,说明前方奔来的确是一支刚被打败了、从战场上逃出来的溃军。
当吕兵勉强能从望远镜内分辨得清,天边那片黑色的起伏波浪是由东川军士卒的一颗颗跳跃的脑袋组成时,说明他们距自己的位置已不超过五千米。
那些跳着的脑袋太多了。
实在太多了。
无论吕兵将望远镜移到任何角度,里面呈现的都是一颗颗脑袋,挤压在一起。
他无法准确估算出这批逃窜的东川军的人数,只有一个大概的推测……应在六千人左右。
从距离上推断,这些人已经闯至杨远爯和中队驻守的山头领域。
这时吕兵反而不能根据望远镜里的情况来判断,因为前方已经被近万人马的践踏搅得尘土漫天,不可目辨。
他只能通过声音来判断。
地震的幅度和耳朵里的胀痛感稍稍减轻了些,说明东川军发现了眼前的山坡上有守兵,逃跑的势头略有减缓。
很快,耳内的鼓噪声又重新灌进来,并且力道更足,直搅得人头晕脑胀。脚下的颠簸感也在急剧上升……
说明敌军发现山头上军队并未干涉的行进线路后,又重新开始了逃跑,并速度更快。
也说明杨远爯严格执行了杨轻的将令,严守在山坡上,并未出兵……
吕兵最后一次巡视了他的士卒们。
人人手中一把上了箭的弩弓。
丙分队士卒每人另配有六十支弩箭。
甲分队士卒手中另持有长盾。
骨朵、横刀和少量赶制成的三棱刺等近战兵器则由乙分队士卒携带。
他们的眼中或许有惊慌,或许有兴奋……
但令吕兵欣慰的是,他们都坚定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组成整齐的行列中的一份子,至始至终,都昂着头望向他们的长官。
前方不远处的山坡上,前队队副正竭斯底里地在向他的士卒们做战前的最后训话,诸如各种“斩”和许诺各种奖赏之类,又是在大战即将来临的这种氛围下,前队的士卒们也用各种吼叫声来回应,听起来士气昂扬……
吕兵这才想起来,他也应该发表些讲话来提振士气。
可他却不知道该讲什么好。
该讲的平时都讲过了,也贯彻在了他们的训练中……
真要临时再讲什么,反倒画蛇添足。
最后,他一手端着弩弓,一手指着山前正如潮水涌来的敌军,语气平和地道:“我能杀十个。”
吕兵今天全副武装,穿上了头盔和避弹衣,除了同大家一样端了把弩弓,腰间还别着匕首和手枪。
所以他所说杀十个,是至少能杀十个,符合他一贯的严谨作风。
此时冲在最前面的敌军离山坡不过五里的距离,又居高临下,山坡上的士卒们几乎能看见敌人脸上狰狞的表情,和他们手里舞着的刀枪……
士卒们顺着吕兵手指的方向看见了这样的场景,又收回视线看了看吕兵面如止水的表情,再结合吕兵风淡云轻的声音……
最终吕兵想收获的提振士气的效果没有达到,反倒让他们都紧绷着的神经瞬间放松了下来。
从一直紧绷的情绪陡然放松下来,大部分士卒都大笑出声。
吕三胆大,又仗着和吕兵关系亲近,还敢调侃着发问:“报告!二哥,你能杀十个,若冲过来了十一个敌人,该怎么办?”
吕兵没有笑,他审视的目光从他的士卒们脸上一一扫过,道:“若还有第十一个敌人,我只有依靠你们了。”
吕三闻言肃然,收起了他脸上的笑容,挺正胸膛大声回道:“请队头放心!别说是十个人、一百个人,哪怕是有千军万马,只要吕三还有一口气在,绝不会让任何一个敌人冲到队头的身前。”
大战在即,队伍里最需要的便是吕三的这种男儿豪情。
受了吕三的感染,山坡上顿时响起一片:“誓死杀敌,保护队头!”……
吕兵万没料到,士卒们竟会喊出来这样的口号,倒好似他真的弱不禁风,需要大家伙的保护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