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轻身为都将，却还是第一次近距离观察战场。

还好，无论是战场上震耳欲聋的鼓声和杀喊声，漫天席卷的灰尘，还是地面上不断堆积起来的尸体和红色的血，不断挣扎蠕动着的伤残和哀嚎，都没有引起她任何的不适。

她表现得如一个真正的统帅，无视一切杀戮，只关心她的部队和士卒。

从东川溃军冲入她选定的那些山坡之后，实际上她就再也不能准确观察到战场的局势了，她派出去的斥候也带不回来任何有效的信息，她只知道，她的部队在和敌军殊死相搏。

她只能大概看到她的部队遵行了她的命令，都在鼓声响起的一刻主动冲下了山坡。

然后就是一场大混战。

放眼望去皆是。

广袤而热闹的大地上，她视力所及处，现在只有人头奔窜，兵戈不断。

人海茫茫中，她甚至分辨不出自己的部队在哪里。

她开始怀念坐镇后方的那些日子，至少不用现在这样时时刻刻受着煎熬，只需安静等待一个结果就是。

她只能偶尔看清一些移动的旗帜，然后通过旗帜的颜色来推测……

然而推测出的结果却让她十分不安。

她之所以分辨不出交战双方，因为归义都的人数相较于东川溃军，太少了，又被她分散部署，一冲入庞大的敌军人群中后，便被迅速吞没了，消失了。

偶尔的一些零星进攻，更像是一种徒劳的挣扎。

战前，她预测到了敌军的人数更众，但她毕竟未亲历过战场，没想到数倍于己的敌军一起涌现在战场上时，会让人如此绝望。

她开始后悔之前做出的分散兵力的决定，甚至后悔听从了吕兵的“以攻代守”的建议……

可以想象，官道西侧，躲在坚固工事后的罗夫子和青卫营必定正在嘲笑她，正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态坐看她和归义都的全军覆亡。

杨轻再也坐不住了。

她焦躁地来回走动，甚至有过鸣金收兵的冲动……

虽然她知道现在收兵无疑等同于自杀。

但亲眼看着自己的部队被一口口蚕食，她实在承受不住了……

最终她没有下令鸣金，停止了焦躁不安，并非她强大的精神力替她熬了过来，而是吕兵和弩弓队让她又重新看见了希望。

弩弓队距她的位置最近，她也看得很清楚，与乱作一团的战场和各支部队不同，这支经吕兵带出来的军队是那样与众不同，整齐，从容，沉默……

但仅凭这些是远远不够的。

杨轻身在高处，看得更加全面，与东川军的人流滚滚相比，仅一百人的弩弓队实在太渺小了，哪怕他们的阵型从未有丝毫动荡，却只如浩瀚大江中的一块碎石。

杨轻不敢相信，但她又亲眼所见，一批批杀出重围的敌军朝着弩弓队咆哮着冲了过去，却被一次又一次地拦了回去。

仿佛一条堤坝拦着滚滚洪流的前方。

任凭波浪滔天，岿然不动。

杨轻这时才稍稍清醒一些，不断地提醒自己，只要吕兵的最后这道防线不被冲破，她就还没有失败……

只是从山坡群里杀出来的敌军太多了，越来越多。

多到杨轻都怀疑，吕兵和弩弓队凭什么还能守得住！

可事实是，无论冲过来的敌军有多少，都在一阵阵箭雨中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