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令孜并未转身,略带沙哑的嗓音从前面飘过来:“灵儿,你怎么看?”
田令孜问的自然是杨茂言提出的将杨轻和归义都调至成都的建议。
田灵儿立即答道:“依孩儿之见,能将归义都调来成都,自然是再好不过。归义都自归顺高仁厚以来,大大小小打了十数仗,每战必胜,确是一支彪悍之师,孩儿也曾在高仁厚帐中见过他们的都将杨轻,此女子仪表不凡,见识卓远,她若能诚心辅佐父亲,倒是好事一桩。只怕……”
“只怕什么?”
“只怕她不肯来成都。即便她来了成都,想要将归义都从她手里夺走,也并非易事。”
庄梦蝶眼见着他和杨茂言的计谋要被田灵儿搅黄,内心忧急万分,却又无可奈何,这是在田令孜跟前侍奉的规矩,除非被问及,否则不能开口。
就在庄梦蝶有口不能辩时,听见田令孜突然问道:“听说杨轻原是前西川节度使杨庆复的女儿?”
田灵儿很难不感到惊讶:“确是如此。不知父亲从哪里听来的……父亲竟还记得杨庆复?”
“如何不记得?”田令孜缓缓回忆道,“圣上刚即位时,方十二岁,又逢多事之秋,内外堪忧,尤以大礼酋龙侵犯南疆、屠我剑南百姓震动最大,几乎动摇了我大唐朝的根基。后全赖杨庆复和他挑选出的三千突将营士卒,奋勇作战,才将蛮人驱逐出境,还了西川安宁。将杨庆复从泸州调往成都,授予其西川节度使的诏书,上面的宝印还是我亲自加盖的呢。谁曾想,一代功勋名将,后来竟聚众叛乱,被渤海郡王及时镇压,以至于满门抄斩,举族被灭。可悲啊,可叹。”
“嗯……”田灵儿不明白田令孜为什么突然问起杨轻的身世,又突然讲述起这一段往事来,不敢随意表露观点,只含糊应道。
田令孜也没有接着再讲下去。
他在阁中又转了一会,立于栏槛边,示意小厮将这面的帷幕支开,让他能够望见外面的景象。
“若杨轻愿意来成都府,为朝廷效力,我们也不能亏待了她。到时候,就让她的归义都驻扎在东较场内,让她来宫中任职,毕竟是一个女孩子,不可让她太辛苦了。却不知道她会不会赞同这样的安排?”田令孜说话时面朝阁外,并没有指定谁来回答。
庄梦蝶生怕田灵儿再出口坏了他的好事,赶紧抢先答道:“公公一片苦心,有如九天雨露,那杨轻不过一个小小中郎将,怎敢不识好歹!请公公放心,卑下曾与归义都打过交道,无非是一帮贪财好利之辈,只要他们来得成都,感受到公公的雷霆天威,再加以重金利诱,还不都乖乖听凭公公的差遣,哪里还识得什么杨轻……”
庄梦蝶边说边打量田令孜的反应。
田令孜没有任何反应,这是鼓励他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庄梦蝶大受鼓舞,抓紧机会侃侃而谈:“眼下东川归了高仁厚,与杨师立相比,高仁厚的用心更是险恶。卑下听闻,他一进入梓州,就开仓放粮,招抚流民,审治牢狱……所谋甚大啊。此等包藏野心之人,绝不可容其坐大。卑下与高仁厚麾下各部打过交道,其中,黄头军、青卫营和归义都三部虽归其节制,但和他并不是一条心,我们若想限制高仁厚,也得从这三部入手。三部中,韩琪老奸巨猾,又盘踞两川多年,不易拉拢;罗夫子又新被杨轻擒杀;余下的便只有杨轻和她的归义都。望公公及时下手,切莫犹豫。
“况且,杨公公那边……近来越发活跃,卑下听闻,他们不但在朝中四处活动,还和寿王走得很近……公公为大局着想,不同他们一般计较,我们这些底下的人可是替公公担心得紧啊……”
田令孜缓缓转过身来,看似浑浊的眼睛里突然射出两道精光,盯得庄梦蝶本就弯着的身子又矮下去了几分,斥道:“你懂得什么!再敢胡说八道,便将你放到飞龙厩里去喂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