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闲谈间,已经到了垂秀峰。
这一峰不算高耸,位置却好,正占了昆吾山脉中向阳、且受光最好的一处。
峰如其名,垂秀拱荫,四季常青。
梅今爱侍花弄草,眼下正是阳春,整个垂秀峰上错落有致,五步晴翠欲滴,十步姹紫嫣红,生机勃勃,叫人看了便心生欢喜。
梅今早已察觉到二人气息,见了沈忆寒与自家徒儿同来,半点不见惊讶,笑道:“还是得托你这孩子的福,你若不来,连我做师尊的,一年到头,尚且见不上我这好徒儿两面呢。”
这位梅真人相貌算不得出挑,五官样样都稀松寻常,然而组合在一起,却有种十分慈眉善目的感觉,虽然瞧着不过是凡人三十岁出头的年纪,说话语气却透着一股宽和亲切的长者意味。
燕子徐听说过这位梅真人。
这位梅真人,听说是当年师尊的外祖、沈老宗主的忘年交,沈老宗主总带着外孙前往剑派拜访友人,师尊才会与云真人少年结识。
不必说对他,即便是对师尊而言,梅真人也是毋庸置疑的长辈。
燕子徐正想着,那头他师尊与梅真人笑谈了两句,却把他拉了过去,介绍了一番,又是好一通燕子徐本人听了都脸红的溢美之词,弄得他很是害臊。
云燃在旁,看着正拉着自家徒儿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沈忆寒,眸光却有些沉。
梅真人心思细腻,看了看自家徒儿,又将目光挪回了沈忆寒与燕子徐身上,微笑道:“的确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只是年纪还太轻,还需得尊长好好提点照看,多多历练,将来才能经事。”
“你突破不成的事,我已听燃儿说了,修行本就是逆水行舟、愈行愈难,不进则退,一次不成,也不必太过丧气,再接再厉就是了,你的天资原不算差,你正儿八经的冲击化神、寻求突破,也不过是这百多年的事,如今虽然一时不成,并不代表真的便再无机会,何必因此寒心?”
云燃道:“师尊所言不错。”
沈忆寒感觉这师徒二人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心中颇觉好笑,又有些无奈,摸了摸鼻子,想要解释,又觉得没必要。
他与云燃虽是好友,心性却自小不同,这些年来,云燃于攀登大道一途上越发进境惊人,他却始终是咸鱼一条。
迫于师伯、云燃、身边人的压力,他这百年闭关冲击,结果却是不尽如人意,虚耗百年光阴,他已生悔意,深觉与其在洞府中枯坐,还不如趁着这百年时间快快活活的过。
只是这种话他自己能理解,真说出来给云燃听了,只怕好友万万不能理解,得听得眉毛都拧成一团——
更何况如今他还窥得了天机,可以预知未来之事。
那个梦中自始至终,他都并没有出现,正是因为一直在闭关的缘故,而在好友后来被设计陷害、众叛亲离时,他亦没帮上什么忙,掐指一算年份,那时多半是已经突破不成、无声无息的坐化了。
如今要他回去继续闭关,是万万不可能的。
与其悄没声息的坐化,还不如借着这最后几十载寿元帮好友一把。
直到最后,沈忆寒也未曾解释,只是笑呵呵打了个哈哈过了。
云燃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然而最后却也没说出来。
自垂秀峰回来后,沈忆寒本打算带着燕子徐去云燃的登阳峰上坐坐,然而从梅真人处离开后,两人之间氛围却不知怎的有些僵硬。
云燃一言不发,沈忆寒知道他不能理解自己为何放弃突破,他这好友是个倔性子,与其跟他分说,不如等他自己想通。
于是也不去登阳峰了,带着燕子徐便回了客舍。
两日后,便到了昆吾剑派诸峰弟子大比的日子。
这两日间,云燃并未再来见他,沈忆寒猜他多半还在为了自己“不听劝”这事别扭,以他对云燃的了解,只怕不会这么容易放弃劝说他,想必多半还有什么后手,他倒也不着急,只等着静观其变。
这件事说到底,沈忆寒并不觉得是什么大事,他真正挂心的,还是那个梦。
当日,接引他们上山的那个小道童,曾跟沈忆寒揽了差事,说愿意为他寻人,昆吾剑派弟子果然言而有信,在大比前一日来见了他。
“洒扫弟子?”
“是的。”小弟子点了点头,“晚辈已经去打听过了,我派今年大比的弟子名单中,只有这么一位叫谢小风的,这位谢师兄现如今正在演剑堂做洒扫弟子,还未寻得师父,听说今年大比,诸位剑主真人都要在优胜的弟子中择选传人,想必谢师兄报名,正是为此。”
昆吾剑派弟子,并无内外门之分,而只有有无师承的分别,如果没有师承,就无法在剑派执事堂中,根据各峰的份例取得修行资源。
虽然剑经阁、演剑堂、昆吾剑峡这些地方,都是对所有弟子开放的,但无法领取门派份例的修行资源,日子就难免过的紧巴巴,只能在门中寻些差事来做,以换取报酬。
何况习剑一途,即便后期大多是“修行靠个人”,但入门时,有没有“师父领进门”却还是很重要的,更何况还有剑道传承这种逆天的机缘在,众弟子们自然是削尖了脑袋,都盼望在大比上获得个好成绩的。
沈忆寒听完,没有言语,眼神却已彻底冷了下去,带上了几分警惕。
谢小风——
到底该叫他谢小风呢,还是风燮魔君?
谁能想到,一千多年前作恶多端、只为了祭旗,便可连屠数城、杀人如麻,叫天下正道几乎都对他闻名色变的风燮魔君,夺舍重修后,竟然能忍气吞声,甘于在昆吾剑派蛰伏数年,只做个小小的洒扫弟子?
看来,以“登阳剑”传人为炉鼎,的确是对这些魔修吸引力非凡……
他得想个法子,先跟这位会上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