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腾腾的大包子端上来了,夏风用银匙盛出肉馅,小心翼翼地放入瓷碟中,端到我的面前。
我便专心吃起汁水丰满的肉馅,夏风和冬子津津有味地吃着包子皮。
吃完后我摸着肚子呆呆地望着街。
吃得太饱,我的魂魄也会被挤出去,等肚子有了空隙,魂魄才会飘回来。
许久,我动了动,说:“本王又不是穷人家,为什么你们要吃包子皮?”
夏风和冬子被我问住了,也变成了呆呆的模样。直到走出包子铺,他们俩还在思索。
聪明人也不见得比傻子聪明嘛。这个发现让我心情愉悦,我于是又说:“中书令什么时候能和我一起吃包子?”
这下他们答得很快。
夏风说:“殿下再坚持坚持,中书令总会接受殿下的。”
冬子说:“他才不会呢,只知道吊着殿下。”
他俩同时开口,却说出了截然相反的话。我却生不起气来。
夏风总是给我戴高帽,冬子总是给我泼凉水,但他们都是蓝天做的人,蓝天做的人澄澈透净,一眼能看到底。我两个都喜欢。
我说:“早上送绿豆糕过去,中书令可说了什么。”
夏风说:“小的没有见到中书令,交给门房就走了。”
我便又心情低落起来。
难过的时候魂魄也容易走失,我恍恍惚惚地被人扶上马车,等夏风把我的魂魄叫回来,马车已经进了皇宫,停在了父皇处理政事的勤政殿门口。
父皇正在接见朝臣,见到我后紧皱的眉头松开了些,让我坐在一边等他,又吩咐太监给我端来热茶和绿豆糕。
绿豆糕是我的最爱,我便又吃了好些绿豆糕。
正吃着,一席白衣翩然而至,那白是雪一般的白,衣服上什么装饰也没有,却比最华丽的衣服都要好。那张完美的脸清冷如仙,如雪山绽莲,连空气中都是花朵盛开的清香。
我拿着一块绿豆糕不动了,张着嘴看着父皇对面,一身白衣的中书令许清泽。
我听到他用清冷好听的声音对父皇上奏,看见他修长如玉的手递上奏章,看见他低头行礼,然后转身离去。
他自始至终没有看过我一眼,可我的魂魄却跟着他飘出了殿外,似乎看到他行走在宫墙里,白衣随风而舞。
“翊儿,翊儿?”
父皇是墨做的人,浓厚而深重,充满了力量和威严,很快便叫回了我的魂魄。我呆呆地转向他,他满脸忧虑。
他拿走我攥在手心的绿豆糕,抬了抬我的下巴,一声牙齿并拢的轻响,我的嘴终于合上了。
“去吧。”父皇说。
我跑出勤政殿,厚底织锦云纹靴踩在青石路板上,蹬蹬作响。我继续跑着,离那道白色的身影越来越近。我双手拢在嘴边,边跑边喊着:“清泽——等等我——”
傻子的呼喊响彻宫墙,巡逻的禁卫频频注目,那道白色的身影却没有停。
他没有停,我便一直追一直喊,他终于停下了。
“殿下。”许清泽的声音和他名字一样,也是清清冷冷的,他看着我,眼眸也和声音一样冷,“殿下在宫中大声呼喊臣的名字,成何体统?”
我被那股冷意冻得一个激灵,那双冰冷的眼眸化作冰刀直刺我心,我有些委屈。
他是唯一一个冷脸对我说话的人。
可很多年前,他会温柔地摘下我肩头的枯叶,在我被欺负时挡在我的面前,帮我擦干净大花脸。还会在我被母后训斥时,为我挺身而出,揽下罪责。
自我五岁开口说话后,父皇便为我找了伴读,说是伴读,不过就是玩伴。几个同龄的男孩子和我玩在了一块儿,许清泽也在其中。
我脑子又笨又慢,说话很费劲,急了还结巴。老四老五两个鬼精灵老是欺负我,是许清泽一直护着我。
后来我渐渐能顺畅地说话了,也是许清泽耐心地陪我说话,教我识字,可我实在是笨,直到今天也不识字。
是因为我笨,他才抛下我,天天跟在太子哥哥身边吗?
太子是聪明人,比所有人都聪明,所以才会被父皇立为太子。许清泽也是聪明人,聪明人似乎总是更喜欢和聪明人在一起的。
我直愣愣的目光看得他蹙起了眉,叫了一声:“殿下?”
我说:“绿豆糕好不好吃?”
许清泽说:“臣没有吃过。”
我说:“我的小厮每天早上都送绿豆糕到你的府上。”
他说:“臣吩咐过门房不收。”
可是夏风说,他每天都给了门房。
微风掀起他的一缕头发,落在侧脸。我怔怔地盯着那缕发,下意识地伸出了手。可还未碰到,啪的一声,手背剧痛,他狠狠地打下了我的手。
他退后好几步,目光里是直白的厌恶。
我最怕疼了,眼泪一下子汪在眼眶里。可他打了我,我不能在他面前哭。
我于是用力眨了眨泪湿的眼:“我是皇上的儿子,你为什么敢打我?”
他却一下子戳穿了我的色厉内荏:“殿下是皇子,更应自重。”
他说完便拂袖而去。
我蹲在地上,感觉自己像个青瓷花瓶,被许清泽高高举起,狠狠摔下。
原来傻子也是会心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