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听说,另一支抵抗的队伍就在附近。
不多?,果然见到??人打马而来,为首的是个少年,清清瘦瘦,穿一身戎装。
穆长洲叫胡孛儿带其他人在后面等候,独?走了?去。
?方看到他一停:“你竟还活着?”是河西豪族张氏的张君奉,“我以为你也死了。”
“?死,还活?很好。”穆长洲说。
每日穿梭军营,勤于练兵习武,连饭都要多吃??口,他必须好好活着。
张君奉叫其他人退后,匆匆下马走近:“张家当???调开了,郡公府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知你回来,本还想去府上庆贺你高中,怎就变成了这样?”
他是本地世家子弟里与穆长洲为数不多算有交情的。穆长洲不答反问:“你现在追随谁?”
张君奉冷哼:“什么追随谁,现在乱?很,胜?为王,到??后看谁?任总管罢了。”
“那何不随我行事?”
张君奉一愣:“何意?”
穆长洲说:“这样的乱局之中,张家人不该有所作为?听说这回张家也受了创,随我行事,可振兴张家,又可收揽权势,何乐不为?”
张君奉诧异地打量他:“你变了许多。”
一身简单的乌布戎装,人黑了?,壮了?,却似乎已变?叫人不认识了。
穆长洲只问:“如何?”
张君奉犹豫一瞬,朝他抱拳:“我张家人可不想那群人来操纵河西……”
所有挤在凉州的别州都督?将领,详细都??整理了出来,记在一张张黄麻纸上,由张君奉安排,送到了眼前。
穆长洲坐在营中篝火旁,看一张,烧一张,直到将所有人都记住。
他们?行推举出来总领兵事的都督早??杀了,里面好??个人都在明争暗斗中??杀了。
实在便宜他们了,就这么死了。
穆长洲起身,看了眼面前这军纪散漫的军营,往外走,朝营门边等着的胡孛儿招招手。
胡孛儿早已带着愿意跟随他的人在等,趁着夜色,随他而去。
?色昏暗,荒野里,两方队伍正在厮杀。
一方人少,似??另一方埋伏了,眼看着就要??伏兵吞噬。
穆长洲按照张君奉给的消息,带着人等在附近,一直等到此?人少的那方快撑不下去了,挥手示意所有人?去。
伏兵?料到他们会有帮手,慌乱之下竟很快就丢盔弃甲而去。
??救下的兵马连忙问来?何人,为首将领是个中年男子,身形威壮,身旁还跟着个中年女人,竟是一?夫妻。
穆长洲走近,??二人抱拳见军礼:“百夫长穆长洲。”
中年男子似愣了一下:“穆长洲?你是……”
他旁边的中年女人也面色不定,惊异地看着他:“你竟做上百夫长了?”
穆长洲抬头:“是,我就是郡公府养子穆长洲。”语气冷漠?像在说别人。
夫妻二人?视一眼,男子语气怪异地问:“你知我是谁?为何来救我们?”
“我已无路可走,唯有领兵来投,早闻梁通符将军??名,与其他都督比起来,梁将军才是??值?投靠之人。”
男子将信将疑:“为何这么说?”
穆长洲嘴边带笑:“将军兵马强壮,又本就为凉州之将,当为总管。”他又抱拳,??二人拜礼,“见?总管,总管夫人。”
男子顿?眉目舒展,身边的妻子更甚,??乎瞬间就露了笑容,眉眼间喜色难抑。
凉州将领梁通符,妻子刘氏。穆长洲带笑打量二人,一个靠妻子娘家兵马起家的将领,夫妻二人都热衷权势,却无人可用,何况身有顽疾又膝下无子,是再好不?的投靠人选。
??重要的是,他就是那个?总管身边追随多年的将领。
郡公说?,是?总管身边的将领走漏了风声。
这是郡公??后留给他的消息,背弃?总管信任,出卖郡公府的人,就是眼前二人。
“唉,看你确实是无路可走了,先留下看看吧。”刘氏开了口,??概是因为那声总管夫人,仍眉开眼笑,看他的眼神却如在看鹰犬。
“多谢总管夫人。”穆长洲垂眼,却觉他们是?己往上爬的一条朽梯。
在完全立稳以前,需要有人挡在前面,替他先?到总管之位。
他可以忍耐,只要能牢牢钉入河西,一步一步?到权势,直到??后一步……
乱局持续了整整一年,不断有都督或将领??杀,或在争斗中??杀,或??部下所杀,却全都归结为抗敌而死,糊弄朝廷。
穆长洲帮梁通符冲锋陷阵、出谋划策,一个一个除去试图与他争夺总管之位的异己,?己也一点点爬高,坐到了副将。
?间越久,他们尝到的甜头越多,甚至开始离不开?己。
直到一个寒凉冬日,胡孛儿兴冲冲地到他跟前说:“听说??剩下??个都督认怂了,咱们选?人了,马上就要出个梁总管,你肯定要跟着高升了!”
穆长洲立在军营前,?他说:“届?我就任你为番头。”
胡孛儿垮脸:“怎才一个番头?”
穆长洲笑一下:“你?有背景,与我一路也易受针?,只领一个番头??稳妥,但我会让你实际统领一个骑兵营。”
胡孛儿顿?亮眼:“就这么定了!”
??后??个都督果然认怂了,其余将领也都陆续归顺。
一把野心的火在凉州烧了这么久,终于渐熄。
夜晚,穆长洲带着??个人去了荒郊野外的坟地,掘出随意又潦草的坟茔。
圣人下旨要厚葬郡公府,那群人却敷衍了事,借口战乱未平不让中原官员察视,只随便葬在了这里。
穆长洲悄然迁了坟,竟然一丝愤怒也?有。
第二日,由他牵头,开始清洗河西。
争斗中战败的、??俘的,一个个叛将、副都督、都督、凉州旧官,一个个??推来眼前,一刀刀斩杀、枭首。
愤怒无用,只有送他们归西??有用。
清洗场外,兵马之中,似闪?了令狐拓的身影。
穆长洲看?去,令狐拓站在一群兵卒后,扫?一地的鲜血,朝他看了??眼,眼神不屑。
张君奉跟在他身后,小声说:“令狐家也只剩他了,何不
一并拉拢?”
穆长洲微微眯眼:“他与我不熟,不会轻易信我,且为人太?刚正,?刚则折。今后不必理他,我要留他做一枚棋子。”
张君奉道:“可他似已?你不满了。”
“那就不满,越不满越好。”
以他令狐家的出身,在这仇人遍地的凉州,越??己不满,才越有活下去的可能。
至少他当?及?搬来了中原官员,也算救了?己一回,必要?,?己也会留他一命。
“你打算如何用他?”张君奉问。
穆长洲?说,只远远扫去一眼,口气淡漠:“他是??像郡公的人,也是??像我??哥的人……”
又???半年,中原来了任命,由好??州都督联名上奏推举,朝中终于任命梁通符为新任总管,诰封刘氏为郡夫人。
??乎同?,两面敌兵完全退了,连小股骚扰也?了。
穆长洲觉出什么,那场变故里,也许仇敌人不止在内,还在外……
总管府开始??肆扩建,极尽奢华。
他??第一?间单独召入府去见。
刘氏拿着一块绢布,笑?意味不明:“这可是好不容易才从凉州官署弄到的,你辅佐总管有??功,可不能流落出去,郡公府的事往后也不必再提,这就留在总管府好了。”
是他的罪状。穆长洲垂首:“是。”
不?是要留下他的把柄,他并不意外。不这样,他们如何敢放心给他权势?
果然,隔日议政厅里,众人正式参拜新总管?,他已??安排站在??前。
“今后在总管下设凉州行军司马,辅佐总管府,总领凉州军政,为示敬重,要用古称,皆称军司。”梁通符在上首志?意满地宣布。
穆长洲出列拜谢,看见旁边??个都督骇然发白的脸。
??个靠认怂?主??推举活下来的都督——于式雄、安钦贵,还有河廓二州的两个都督,他??乎忘了名字。
?事,穆长洲记?他们的脸,当初??拖走送入??狱前,他仔细记下的脸里有他们,刻骨铭心。
即便他们??总管府刻意安排,分布在了离凉州??近的??个州里,仿若故意留了??根毒刺,随?都能置他于死地一般,他也毫不在意。
迟早要一根根拔去,且不能让他们死?太容易……
仍不断有余孽??他揪出,又??安插罪名除去。
总管府?位不正,始终带有疑心,只要说成心怀异心,就能轻易铲除。
?日推移,他已不知?己手上沾了多少血,只知道除了凉州,连其余各州的官员也都快在他手中换了个遍。
总管府却愈发重用他,甚至特地为他兴建了一座军司府,可谓荣宠至极。
凉州街头的行人又多了起来,似乎?往都??淡忘了,只是看他的人眼里多了惧色敬畏,再无当初欣赏进士风采的艳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张君奉?胡孛儿一左一右跟随在后,一个已是张佐史,一个是胡番头。
他们?他的称呼也全变成了军司,仿佛彻底与?去划清了界限。
清剿丝路上的沙陀匪类,收在私下养寇?重;
杀了一个又一个河西旧部,暗中侵吞他们的兵马;
提拔下层武官,安插进军营,牢牢把控;
结交豪族,左右逢迎……
总管府不想??中原官员指手画脚,他便将新到任的凉州刺史陆迢职权架空;
再将全部中原官员都抓去,捏造罪名,一一革职,全部换上本地人为官。
中原迫于无奈开始派来探子,他也不遗余力地抓捕……
凉州与中原壁垒渐深,终于连通信也要设立信驿严查,他释放了抓捕的中原探子,让他们悄悄带去了?己的一道折子。
那里面是他?述的全部经?,包括为总管府做的一桩桩丑恶之事,一份?罪书罢了。
以后再做什么,中原怕是也无从?知了……
递完折子后,他去了城东一角的东寺。
新落成的寺宇,却僧侣寥寥,分外冷清。
他奉命来此参加开光,站在??殿之中,透?一汪钵中清水,看见?己的脸,已不是当初模样,?己拖在地上的影子,也已肩宽身长。
身上官袍收束,小臂紧绑,腰间挂刀,全然是个武人。
外面进来两个兵卒,拖入一个满面血污的将领。
穆长洲回头看了一眼,如看蝼蚁:“别让他死?太容易,越惨越好。”
人??拖了出去,传回声声惨叫。
??殿里的??个僧侣战战兢兢近前,口呼佛偈:“凉州佛?盛行,军司贵为凉州高官,不该??兴生杀,当放下执念,慈悲为怀……”
穆长洲耐心听完,竟然温雅地笑了:“佛有菩萨低眉,也有金刚怒目
,我做我的恶相金刚,你们做菩萨吧。”
僧侣无言,他已转身离去……
壁垒已筑,??年倏然而?,除了往来的商旅,河西与中原在政务上??乎就要完全失去联系。
他布划着夺取鄯州兵马,拔除周边毒刺,稳步又缓慢地蚕食着权力。
却在那日,忽??传唤入总管府。
偏厅里,梁通符?刘氏端坐上方,已全都一身胡服。
“军司也到年龄了,该考虑婚事了。”刘氏忽说。
穆长洲??乎已忘了人生里还有这事,但细想一下就明白,不会是什么好事,只若无其事问:“总管夫人有何安排?”
“军司这般人才,当联姻一位贵女,我与总管在二都之中为你择选,你就放心好了。”刘氏笑?分外亲?。
穆长洲什么都?说,毕竟也?有拒绝的可能。
怎可能是为他,不?是为让中原暂?放心,有意示好罢了。
何况总管府本就?他心存防范。
媒人??派了出去,胡孛儿也很快??派去了长安。
张君奉倒是满怀期望,在他身边道:“??事未成,若能联姻一位贵女,有权势支撑??好,可千万要来一位贵女。”
穆长洲想起遥远的长安,即便圣人出于不忍?有宣扬他的事,朝中只要是权贵,看到婚书稍一打听,也会?知。
?有哪个权贵愿将女儿嫁给他这样的人,总管府也不会希望他?到任何助力,所以根本不必期待。
也无所谓,他已不是什么好人,眼里只有权势,不管来的是谁,只要不妨碍?己就行了。
妻子而已,放在一旁,一样也是棋子。
直到他拿到婚书,看见上面的名字:封舜音。
已经淡忘的年少往事又到了眼前,怎会是她?
直到那夜他亲手挑起她帷帽垂纱,看到她的脸。
确实是她。
往事已封,偏来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