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可要用杯参茶?”三宝见顾缜眉目间似有仇怨,忧心不已,建言道。
“嗯。”
顾缜轻声应了,喝了几口参茶,先看了暗桩布置图,才打开了谢九渊的奏折。
谢九渊上奏,是因为民商船每处漕运口岸都得上缴通船费,和官船畅通无阻相对比,有感而发,思索之下,认为民间商贩本就重税,再增加通船费的负担,很不合理,应该适当少收甚至不收,这样,商船往来成本低了、速度快了,税收自然也就多了,是两全其美的事。
顾缜对着奏折直乐。
前世,他久居佛堂深宫,不懂其中的弯绕道理,是谢九渊耐心指导,将其中缘由与他分说明白的。
如今,却轮到他来教年轻的谢九渊。
顾缜勾着嘴角,用小楷写了回批,想到谢九渊登船那日渡口的插曲,挑了眉,换张纸又加了几笔,等墨干了,用蜡封了口,从三宝端着的盘里挑了个木匣装好。
三宝公公内心腹诽,这一套下来,哪是回批奏折。
古时候有个词,叫鸿雁传书。
“悄悄编排我什么呢?”顾缜拿起奏折往走神的三宝头上一敲。
三宝捂着脑袋,麻溜儿地跪下,似是委屈,请罪道:“奴婢怎么有胆子编排圣上,奴婢是想着,圣上似乎有两三日没去看世子了。”
还真是。
顾缜点点头,“传下去,晚膳让世子到东暖阁与朕共用。”
“是。”三宝公公低眉顺眼地应了。
谢九渊收到顾缜的回批时,已经临近金陵,过两日就能登船上岸了。
船上的主考官员大多晕了船,没晕船的也不大舒服,没了咬文嚼字聊天扯关系的兴致,都在自己船舱挺尸,宿卫们比官员们好些,却也好不到哪里去,唯独谢九渊跟没事人似的,宿卫们这才想起这个钦差身上有真功夫,对谢九渊多了一份尊重。
宿卫是乘着快舟追上官船送来的回批,不仅谢九渊对他们突然的尽责感到惊讶,连跟着谢九渊的宿卫们都很惊讶,送得快又没钱拿,干脆送到金陵在岸上等就是了,还能趁机逛逛秦淮河,这是怎么回事?
“这位宿卫小哥有劳,请稍等片刻,本官阅后才知是否需要回奏。”谢九渊接过木匣,客气道。
送信的宿卫赶紧躬身一礼,“职责所在,大人客气了,您请,我候着便是,没什么劳烦的。”
态度也客气了很多。
谢九渊没有细思,随意拱了拱手就回房查看,他刚进了房门,那个送信的宿卫被越发疑惑的宿卫们拖到一边说起悄悄话来。
打开木匣,谢九渊拿出蜡封的回批,还未展开,竟从宣纸间翩然落下一根青丝。
谢九渊捻起青丝,在指间缠绕了几匝,凝视片刻,将它收进了腰间的墨色锦囊。
顾缜的回批写得是通俗易懂。
“通船费由漕运口岸地方收取,本意为贴补地方雇佣漕工、维护河道的支出。商税由商人行商之地收取,依据是大楚税赋政|策。废了通船费,再由朝廷拨款雇佣漕工、维护河道,地方一样要贪。狐狸偷鸡,虎吃羊。收了狐狸的鸡,多给老虎一只羊,狐狸岂会坐以待毙?开了老虎的胃口,天长日久,老虎又岂会只满足于多一只羊?如此,税收不增反减矣。”
“爱卿不平则鸣,朕心怀甚慰。只是废通船费此计绝不可行,爱卿既然有心,在江南定要多看、多听、多想。”
谢九渊一怔,自己走南闯北,也当过地方小吏,竟是不如久居深宫的启元帝思虑深远。
手中信纸一皱,谢九渊才发现底下还有一张。
“听闻爱卿在渡口英雄救美的事迹,朕思及那日苗人王上殿朝贺,倒也我见犹怜。”
谢九渊霎时出了一身冷汗。
俄而,又从中咂摸出一丝兴味来。
提笔写了回信,塞进这两日写好的奏折里,出门交给宿卫带回京城,那宿卫也不等上岸,跳到快舟上,就掉头走了。
跟着谢九渊的几个宿卫,对谢九渊亦是越发恭敬。
猜测大约是启元帝在京城做了什么,谢九渊将这些都放置一边,反复斟酌起江南考场的事来。
两日后,官船靠近了金陵繁忙的渡口之一。
“大哥!”
一个惊喜的少年挥着手,躲避着来往的人,朝着官船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