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秩序井然的场面突然间被打乱了手脚,对讲机的声音开始此起彼伏地充斥在空荡的水库上空。
几名特警队员带着法医助理拿好装备冲下车,刚准备进去搬运尸体,就发现击毙事件的始作俑者,刑支于队长已经拉开警戒线,大步走入了警戒区域。
被劫匪的血溅了半身,应晚的大脑中一片空白。他像个木头人一样僵在原地,当他敏锐地察觉到有人正从背后悄无声息地靠近自己时,那人已经走上前,默不作声地给他松了绑。
他听到于白青冷冷开口:“害怕就捂住耳朵。”
这句话,于白青从小到大对他说过无数次。
小时候刚跑出舅妈家的那段日子,他每天都在路口和流浪的恶狗斗智斗勇。因为眼睛看不见,他从没被恶狗凶猛的模样吓哭过,反倒经常被犬吠声吓得蜷缩在巷子角落瑟瑟发抖。
和于白青相依为命后,无论身处嘈杂的马路还是汹涌的人群,于白青总会蹲下来,拍拍他的头。告诉他害怕的话就捂住耳朵,听不见声音,就不会害怕了。
几年没见了,他哥居然还记得。
刚用两只手捂住耳朵,应晚便眼睁睁地看着于白青抬起手中的枪,对准了地上被狙击手一枪爆头,已经没有生命迹象的老白。
他从没见过他哥身上散发出过如此冰冷危险的气息。
于白青拿着枪的手在半空中微微发颤,盯着尸体的眼里翻涌着浓烈的恨意。
“哥,”应晚突然出声,“人已经死了。”
话音刚落,他才逐渐意识到,于白青好像并不知道他已经能看得见了。
因为就在举起枪口的那一刻,于白青没有让他闭上眼睛,而是让他捂住耳朵。
听到自己的话,于白青眼中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茫然。像是突然从一种魂不守舍的状态下清醒过来,他放下枪口,将手|枪一把插回了绑在腰侧的枪夹中。
察觉到于白青的视线转移到了自己身上,应晚动了动喉头,最终还是和平时一样,对着面前空气茫然地眨了眨眼,没有回应他的目光。
他不知道该如何对他哥解释,自己不仅重生了,还莫名其妙恢复了视力。
于白青似乎也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他伸出一只手,像是想要擦去自己脸上沾染的血渍,手指伸出到半空,却又缓缓放了下来,最终什么也没做。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应晚看到他哥的顶头上司高钧带着一群警察匆匆走了过来:“于白青,人质情况怎么样?”
“临时疏散了五个商圈,市中心都快乱成一锅粥了,上面非要我们给个答复。”高钧脸上挂满了冷汗,“亏你小子脑袋灵光,及时看出来这王八蛋在使诈。”
“假的挺明显。”看着法医蹲下身开始检查尸体的状况,于白青慢慢收起了身上的戾气,转头看向自己的顶头上司,“只是情况太危急,一时间没人看出端倪罢了。”
“你怎么知道是假的,万一是真的怎么办?”守在一旁的小警察忍不住问道,“那得造成多大的伤亡啊?”
“真个屁,你仔细看看这混账东西手里是什么玩意!” 高钧狠狠地瞪了小警察一眼,“一截木头桩子,缠了几圈黑胶带!要不是他以前主使的那些爆炸案搞得所有人草木皆兵,我们怎么可能被这倒霉玩意骗得团团转。”
于白青沉默不语。在他的记忆里,就在两周前,他恰恰就是被丧心病狂的老白用这倒霉玩意骗得团团转。
他永远也忘不掉那一天,老白站在应晚的尸体上癫狂地大笑,朝他们丢过来那节可笑的木头桩子。
在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老白将手中的枪塞进了嘴里,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如同做梦一般,他突然得到了第二次机会,回到了那个梦魇般的日子。
在理智接受这一切之前,他的手已经本能地按住了对讲机,向高钧发出暗号:
【注意——遥控——假货】
【人质——极度危险】
【击毙——立刻——请求授权】
多亏他反应及时,得到高钧的授权后,让狙击手在千钧一发之际将老白一枪爆头。
“高局,这……为什么不能再拖延一点时间?”
小警察站在一旁弱弱发问,打破了于白青的思绪,“就这么死了,之后怎么查?”
“所以说你火候不够,这种情况下,哪怕晚一秒,人质可能就没了!”高钧恼怒地说,“你记清楚,做警察的,人质的安全无论何时都必须摆在第一位!”
“查他的子弹。”于白青突然出声,“他抢了狱警的枪,但子弹不是警用子弹。我们要立刻追查。”
应晚死后,他正是通过这一条线索,最终追查到了远山位于境内的老巢。
“这么短的时间,你能看出来这么多?” 高钧狐疑地盯了他一眼,随即摆了摆手,“我会安排调查,你别管了。现在麻溜地回局里去,把这边的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整理成文书报告给上级,其他的之后再说。”
原本以为于大队长会对这样的安排颇有微词,没想到高钧话音刚落,于白青就跟着证物科的人满脸无所谓地走了,像是完全接受了这样的结果。
应晚总觉得他哥今天好像有点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应先生,”警队的车陆陆续续离开了水库,负责留观现场的一名高级督察带着医院的护士走到了应晚的跟前,“今晚您先去医院留守观察一夜,等精神状态恢复好了,我们需要您过两天到警局来一趟,录一下劫持案的口供。”
繁忙时段的市中心被紧急疏散,还有警察的家属遭到歹徒挟持,这起案件实在闹得太大,让上级不得不重视起来。
看着刚被解救的人质被救护车拉走,这名指挥处派来的高级督察从口袋里掏出根烟点上,问站在自己身旁的同僚:
“我看这姓应的年轻人刚被绑架的时候,你们于队人都快要疯了,怎么人救回来了,于白青反而把人丢下自己走了?”
“他们兄弟俩有几年没见了,不亲,关系好像不太好。”站在他身旁的警察说,“于队长那么正直一人,他弟却经常神出鬼没,不知道在做什么。眼睛不好使,不耽误他和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
高级督察缓缓吐了一口烟圈。
他看向空地上犯罪嫌疑人被击毙的那道粉笔画的尸体轮廓,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
坐上医院派来的救护车,应晚靠在救护床前,乖乖等着护士给自己抽血测量血压,全程没怎么说话。
距离市区医院还有一段距离,他裤兜里的老年机突然开始震动起来。
平时因为看不见东西,他这手机不仅设置了盲人按键模式,还会特别大声地念出来电人的号码。
“一三九二,零七七四,冤,大,头来电——”
用余光浅浅瞥了一眼对面陪同自己的便衣警察,见那人并没有要监听或者让自己公放通话的意思,应晚按下了接通键。
手机那头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你被绑了?”
听到手机里的人声,应晚一声不吭地挂断了电话。
“关你屁事,”将手臂重新递到护士面前,他在口中喃喃道,“狗东西。”
手机很快又震动起来,来电的是另一个号码。应晚这次干脆将通话转成了语音信箱,眼不见为净。
【告诉灰背,启动B计划。】
在手机里输入完这行字,按下发送键,他马上删除了发送记录,又将手机静音、关机,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躺回救护床上,两只胳膊枕着头,应晚闭上眼睛,脑海里莫名浮现出于白青在开枪前说出口的那句话。
于白青说,小晚,对不起。
……后面那句是什么来着?
应晚猛地睁开眼睛,有什么东西在他脑子里炸开了,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