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发现了啊,”章昱笑了,“他弟眼睛看不见,做菜的时候手心手背切了好几条口子,用的馅也不知道是从什么黑作坊买来的三无产品,让于白青拉了好几天肚子,都没力气和我在球场上抬杠了。”
“也是从那之后,老于吃东西就变了口味。”
听了章昱说的话,陈安阳感慨出声:“于哥和他弟弟关系真的很好啊,要是我也有个哥哥就好了。”
“我和老阮这年纪还不够当你哥?再老几岁都够当你叔了。”章昱用筷子敲了敲陈安阳的碗,“赶紧的,再不吃都凉了。”
于白青和他弟关系好?
要不是应晚,于白青也不会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选择接下那个任务。
参与那场行动的人几乎无人生还,签下调遣令的那一刻,老于等于是赌上了自己的命。
淡淡笑了一声,章昱无奈地摇了摇头。
陈安阳这小孩还是太单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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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办公室里吃完午饭,三人见到了被经理领进来的康六。
站在三人面前的是一名四十岁出头的中年人,身高不到一米七,前胸后背微微有些病态的佝偻,面色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
自从进了办公室,康六的目光就一直在踌躇与躲闪间徘徊不定,神情十分紧张。
“你别害怕,这几位警官是来问你问题的,不是来抓你坐牢的。”经理对康六的态度不算好,颇有些不耐烦的样子,“有什么话就如实和几位警官说,听到没有?”
“是,是——”
康六连连点头,一双手紧紧攥着工服的衣摆,垂着眼皮站在角落里。
经理离开后,陈安阳给康六拉过来一把椅子:“别站着了,坐下说。”
在座椅前拘谨地坐下,康六咽了咽口水,局促不安地开出声:“几位警官,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自从刚才跟着项目经理进门的那一刻起,于白青就一直在默默观察这个人。
康六之前来市局接受过一次盘问。崔胜德被杀害的那晚,他喝酒后从外面偷偷翻墙进入工地,恰好目击了崔胜德被“死而复活”的桑兴文迎头击晕的场面。这人当时酒还没醒,趴在墙角直接吓晕了过去。
从昏迷中醒过来后,他一度认为是自己醉酒后产生了幻觉。直到他走到基坑前,亲眼看到了崔胜德被装载机挤压变形的尸体。
四名在现场出现过的工人中,他算是胆子最小最不起眼的一个,目前还暂时不清楚,为什么在连续发生两起凶杀案后,康六还选择继续留在这个工地,而不是赶紧打包远离这片是非之地。
“和我们说一说,你对桑兴文这个人的印象。”
于白青直接开口。
“我……我之前也和那位警官说过,我们四个21号才刚在工地上认识,没过几天桑兴文就死了,我和他只是一起喝了几次酒,并不算熟——”
于白青打断他的话:“你们一共喝了几次酒?”
他从康六的话里捕捉到了一个细节。康六说的是“几次”,而不仅仅是指事发当晚的那一次酒局。
康六抬起手背搓了搓鼻头:“那几天项目还没开工,兄弟们刚熟络起来,每晚都会出去喝点小酒打打牌来着。”
说到一半,他的话语顿了一下:“……警官,我想起来一件事。”
“我们几个每次喝酒好像都是桑兴文请的客,他这人大度的很,所以我们都爱和他一起出去。”
翻看着手里康六之前留下的证词,章昱抬起头:“事发那天凌晨,你们三个人先一步离开,留桑兴文一个人在工地上,是因为他说他要留下来拍月亮?”
“对,是有这么一回事。”康六点点头,眼珠在眼眶里骨碌碌地打转,“他这个人怪得很,每天喝完酒,都说要留下来拍月亮,月亮有什么好拍的嘛。”
“再聊聊崔胜德。”于白青说,“崔胜德是你们工地的装载机驾驶员,和桑兴文看起来关系也不错,你觉得他会和这起案子有关吗?”
“桑兴文刚来工地就盯上老崔了,他俩走得最近,后面才和我们搭上的线。”康六看起来比刚来时放松了一些,他松开了一直攥着衣摆的手,接过陈安阳递过去的纸杯,“老崔这个人,怎么说……有点表里不一。”
坐在对面的几名警官同时抬起头,像是在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他有个习惯,每天晚上凌晨三点左右都会起夜,去宿舍外面解决了再回来。我就睡他隔壁铺,那几天晚上偶尔没睡着,就会听到他站在宿舍门外骂骂咧咧地说脏话,都是骂工头怎样怎样,或者家里的老婆,骂的话很难听。”
空气里传来一阵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见两位前辈都没说话,陈安阳默默举起手:“那个……我插一句,你们四个人当中还有一个叫彭什么来着,对,彭正初,他现在人在哪里?”
康六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经理和工头那边应该知道,他和另一帮人是从同一个地方来的,估计都去另一个工地上工了。”
将康六的证词递给于白青,章昱看到他在警用记录本上并排写下了三个词:
【监控,月亮,崔胜德】
“月亮”和“监控”两个词各自画了一道圈,用箭头连接在了一起。
“有蹊跷?”
在陈安阳询问康六其他细节的时候,他指了指于白青的本子。
于白青反问他:“你觉得崔胜德为什么会被杀?”
“第一名又来考我了?”
挑了挑眉头,章昱脸上的神情变得认真起来,“很简单,假桑兴文,或者说凶手,那天凌晨因为某种原因又回到了犯罪现场,结果被外出的崔胜德亲眼撞到。”
“崔胜德是凌晨1点50离开的宿舍,这并不符合康六所说的,他每天凌晨3点外出的规律。凶手很有可能算准了崔胜德3点才会出现,所以在那之前赶回现场处理证据,没想到崔胜德提前出来了,情急之下他只能选择杀人灭口。”
“你忘了,第一起谋杀案发生的那天凌晨,首先发现尸体的就是3点左右外出的崔胜德。”于白青补充,“在这起事件里,所有的时间点都是凶手精心设计好的。”
“每晚约人出去喝酒的时间,拍摄月亮的时间,两次作案的时间,目击者发现尸体的时间,这些时间点里,只有崔胜德提前外出这一件事,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
四人聚在一起的固定酒局,手机相册里日复一日的月亮照片,这个假扮成桑兴文出现在琴海湾工地,接近三个工人的人,最终的目的是什么?真桑兴文的死亡,是否也与他有关?
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假桑兴文现在在哪?
比对了整整一下午的监控和口供,窗外天际染上一片昏黄,白天即将过去,夜晚即将降临。
送走康六,于白青给关星文发了一条消息,让他把死者手机相册里每天凌晨拍下的月亮照片打包发过来。
消息刚发送出去不久,手机屏幕上就跳出了阮天杰的来电。
于白青的左眼皮突地一跳。
直觉告诉他,老阮只要下班以后打电话过来,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接通电话,他听到阮天杰在电话那头匆匆开口:“老于,你们还在工地吗?
“怎么了?”
于白青问。
“你回来以后赶紧来趟小吃街。”
手机内传来一阵嘈杂的背景音,阮天杰顿了顿,有些欲言又止:“你弟他……在被城管追着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