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的房子出租前,老陈头把家具该搬的搬该扔的扔,张训住进来后只添置了必要的几大件,屋里略显空荡。
主卧摆着个一米五长的沙发,被当成客厅使用,陈林虎在屋里转了一圈儿,他上高中之后就没回来过,屋里只是少了家具,就跟记忆里变得太多了,像被掏空了似的。
“饿了茶几上有吃的,”张训指了指茶几,边往卧室走,“等会儿,我拿手机给陈大爷打电话。”
说是有吃的,其实就是几袋小面包和火腿肠,零零散散地还丢着几盒烟,茶几下的隔层堆着三包方便面,充分显示了独居男性的随性和不怎么健康的饮食习惯。
陈林虎的脑子还不太清醒,站在空调屋里醒脑子。
脑子不转的时候他就想吃东西,拿起根火腿肠准备填肚子,刚咬开口就瞧见那只齁胖的橘猫蹲在门口,树墩子一样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
刚才进门时只粗略扫了一眼,这会儿仔细看,这猫长得是一言难尽,尤其是谁都瞧不上的眼神,仿佛给把刀就能把全人类都给宰了。
可能是因为在它的地盘上吃粮,陈林虎被防贼似的盯着,维持着一个安全距离,丝毫不往陈林虎跟前凑。
陈林虎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别说是猫,他走路上遇到狗,狗都绕着他走。
除了打蟑螂撵耗子之外他跟小动物基本没有任何近距离接触,从小就不招这种小生灵待见似的,连林红玉以前买给他的小土狗都不爱跟他单独相处,这么一比较,张训养的这猫还算是胆儿大的。
陈林虎把火腿肠的塑料外皮当着肥猫的面仔仔细细地撕开,一口一口地慢慢嚼,眼瞅着肥猫盯着他的目光愈发苦大仇深,陈林虎面无表情地点个头。
如果不能拥有漫画男主那样跟动物打成一片的人设,那就拥有把动物气死的特质。
在气人这一块儿陈林虎很有把握稳坐高位。
张训拿着手机走进屋时,就看见自己养的猫不耐烦地把尾巴扫来扫去,对面站着深夜的客人,表情严肃地啃着一根火腿肠。
“你俩是不是背着我在偷偷交流?”张训忍不住问,“你俩这状态不对劲。”
陈林虎平淡道:“它想吃火腿肠。”
“猫最好别多吃这个,”张训说,“太咸了。”
陈林虎“嗯”了一声:“所以我吃给它看,解个馋。”
“……”张训被他这话少也噎人的态度惊到,“你是不是欺负人虎哥不会说话,在这儿一个劲儿编排呢?看不出来啊少房东,人模人样的怎么一肚子坏水儿呢?”
“我在帮它,”陈林虎否认,“真的。”
张训看了一眼自己的猫,真想替猫叫屈,忍住了,指指沙发:“坐,你站着它更在意。”
陈林虎在沙发上坐下,张训一直“嘟嘟”响但没接通的电话才自动挂断。
“我给陈大爷打了仨电话,”张训开始第四次拨号,边说道,“都没接,这耳背是朝着耳聋的方向发展了。”
一根火腿肠下肚,陈林虎的脑子跟着胃开始一块活动。
自从他住进家,老陈头的手机音量就维持在最低,唯恐自己杀猪一样的电话铃声惊扰到他大孙贼,连最爱的斗地主都开始戴耳机打。
老陈头在这种细节上一贯有着跟外表不符的贴心,就是没想到把自己孙子给贴心到了门外。
“估计是音量调太低了,”陈林虎两三口吃掉手里的火腿肠,站起身,“没事,你睡吧,我走了。”
他一动,胖猫就跟炸了膛一样窜起来,连带着张训都跟着吓了一跳。
“你走哪儿去?”张训看了眼手机,凌晨三点多,再过几个小时天都亮了,“还有别的亲戚朋友在这附近?”
陈林虎摇头:“找地方坐坐,我爷七八点就起了。”
语气随意,态度倒是和张训第一次在大街上遇见他时一样坚定。
“哪儿坐?最近的KFC在市中心,走过去得四五十分钟,来回一趟离天亮也没差多少,”张训对他这种态度来了兴致,一个一个地把陈林虎的去路堵住,“楼道里坐着等,你爷醒了你差不多也被蚊子吸干了。要不你去住小旅馆?”
陈林虎犹豫一下,他没带钱。
“我倒是能借你钱,”张训也看出来了,“只要你愿意走三十多分钟的路,一身臭汗地在不知道积了几层泥的厕所洗澡,躺在三四天没换的床单上睡觉,睡不了几个小时再走回来的话,你现在就能出发,披星戴月地去。”
陈林虎被膈应的直皱眉,一对剑眉凝成墨疙瘩:“我去文化宫转几圈。”
张训看出来了,在陈林虎的脑子里,根本就没有找人求助这个选项。
从在大街上见到陈林虎的第一眼,张训对他的印象就没错。这人是个天生的犟种,又处在一个微妙的年龄段,理论上已经成年,但思想还要跨没跨地卡在少年和青年之间。
吊在半空,哪边都踩不稳,偏偏还有少年心气儿,对别人伸出来的手都不知道该怎么自然地拉上,分不清别人是客气还是真不介意他拉。
事实上十八岁的男生在张训眼里都像是小怪物,思想跳跃,自尊心重,还有别人无法匹敌的莽劲儿。
张训想到他缩在狭窄的楼道阶梯上那个茫然不知所措的背影,固执的像个扎根在暗夜里的种子,没人看得见生根发芽,只在它长大后觉得种子好像是一夜间就成了大树。
种子不会说话,所以也没人想得起来要浇水施肥除虫除害。
“哎,陈林虎,”张训问,“我要不喊你上楼,你是不是真打算在楼道里坐一晚上?”
陈林虎思索几秒:“可能吧,不知道。”
张训看见他这德行,仿佛看到自己十七八那会儿天不怕地不怕的狗样子,心里徒生出一点儿无奈,叹口气:“住我这儿吧,凑合一晚上,反正天都快亮了。”
“不用,”陈林虎下意识拒绝,顿了顿,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拒绝理由,就是觉得自己跟张训不熟,大半夜的跑别人家挺不道德,再看一眼张训疲惫的脸,明显是欠休息的虚脱样,“我没事儿。”
谁大半夜的不睡觉去文化宫溜达一晚上还能没事儿?张训都懒得戳穿。
陈林虎绕过横在地上的肥猫,寻思着不知道文化宫半夜开不开门,肩膀被张训用力按了一把。
“坐,”张训重新把人按回沙发上,“我就奇了怪了少房东,谁还没个要人帮忙的时候,怎么到你这儿就这么难呢?”
陈林虎头一次被“硬帮忙”,还没反应过来就歪在了沙发上,屁股地下还硌到什么东西。
“捉贼的时候我没跟你客气,你这会儿也就别跟我客气了。”张训说,“我这儿又不是黑店,给你腾个睡觉的地儿又不会大半夜割你个内脏……”
他剩下的话还没出口,就被陈林虎堵在了喉头。
陈林虎向后一摸,硌住他的东西又硬又冷,他直接给拽了出来。
一根在灯光下寒光森森的金属拐棍出现在两人面前。
陈林虎凭借多年打架生事的经验,判断这就是前几天揍蒋向东用的那根。
气氛突然变得格外尴尬,张训看着那根拐棍,发现自己刚才的话显得有些站不住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