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棠大概是唯一一个明明跟他作对,却并没有真正因宿怀璟而死、反倒身后事还算妥善安置的人。
很快到了医馆,大夫大晚上被叫醒很不开心,把完脉皱了皱眉,喂了药扎了针叮嘱宿怀璟自己解决一下,才吹胡子瞪眼地离开,容棠这才确定那药里肯定还加了助兴的东西。
容棠坐在大夫平常坐诊的堂内等宿怀,双福很有本事,无论在什么环境下,都能给自家大少爷变出热乎乎的茶水。
于是容棠便一边用热茶暖手,一边梳理今天发生的事。
这事前面几世应该也都有发生,按以前容棠的时间线来说,现在他正在帮男主想办法从冷宫出来,并未过多关注其他几个皇子动线。
只是听说二皇子入朝听政以来,频频提出愚蠢的建议,惹得仁寿帝大怒,险些要将他赶回国子监重新听讲。
可突然某一天二皇子跟开窍了一样,不仅对许多事情都能针砭时弊,还做出了几个不大不小的政绩,哄的皇帝龙颜大悦。
容棠当时并未想太多,只在偶尔一次听容峥说起二皇子近来频繁出入武康伯府的时候,他才留了心。
原文有写,宿怀璟第一次出现在读者面前,正是武康伯府谋反案。
容棠冥冥之中觉得二者定然有些联系,武康伯府上下128口人,皆死于非命,唯独武康伯世子不知所踪。
可上辈子容棠有一次陪主角去南风馆打探消息,便看见一户暗门娼中有一瘦得皮包骨头的小倌,很像是武康伯世子秦鹏煊。
他当时不敢确定,现在回想起来,应该就是。
李长甫此人心术不正,为了高官厚禄,什么腌臜事都做的出来,若是他真的因刚入京城想站稳脚跟,而将宿怀璟送到秦鹏煊床上,也并非难以预料。
只是……
【宿主,你在想什么?】系统问他。
容棠皱了皱眉:“我今晚将他从风月楼带出来,李长甫便得罪了秦鹏煊,若是就这么放他回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你想将他藏起来?】
“不是。”容棠说。
宿怀璟有血海深仇,自然是不可能被他藏起来的,容棠也从来没想过劝他放下仇恨。
武康伯位高权重,得罪了他家世子爷,整个京城很难再有人愿给宿怀璟庇护。
而且……
容棠抬眸,看向空洞的医馆门廊。
他想护他的。
他想让他这辈子别走的那样坎坷悲惨。
比起男主,他其实一直更喜欢宿怀璟。
如果不是因为绑定了系统,容棠觉得自己应该是会把宿怀璟当崽崽看的,而不是那个狼心狗肺的所谓主角。
如果结局一定不能改变,至少也让自己随心所欲一次吧?
他想给他一个倚杖,一个哪怕得罪权贵也不会被问责、就算行走后宫也光明正大的倚杖。
……
堂后有声音传出来,容棠转过头,脸上还是一副常在病中的苍白,眉心间萦绕着浅淡的愁思。
宿怀璟停在眼前,垂眸凝视他,容棠想了想,出声问:“或许,你要不要嫁给我?”
顿了顿,他认真补充:“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做我宁宣王府名正言顺的世子妃。”
大虞民风开放,百年前曾出过一任男后,帝后鹣鲽情深,时人欣羡不已。从那以后,达官显贵家后-庭纳几个男妾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只不过男妾在府里仍算下人,又不能生养,一旦失了主人宠幸,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大的出路。
而男妻却不同,嫁娶双方从婚礼典仪到祭祀先祖一应事宜皆按正统规矩行事,入了族谱的男妻无需囿于后宅,仍可以念书上学考取功名,甚至站在朝堂上议论国事,与寻常男子并无区别。
只是这情况很少发生。
毕竟高门大户,很少有人愿意让自家子孙娶一个男人回家。
宿怀璟脚步顿在了原地,拢着刚在马车上换的外袍,垂眸看向坐在椅子里的人。
他在过去两个时辰里,经历了自九年前那场变故之后,最让人啼笑皆非的事。
他早该知道这世上没有可信的人,不该对任何人放松警惕,偏偏李盼烟端过来的那碟点心里放了一块荷花酥。
武康伯世子他是见过的,自幼便粗鄙浅陋、庸俗不堪,严格意义上他还要唤对方一声表哥。
面前这人出现的时候他还以为小时候认识的那位表兄这些年被声色犬马掏空了身子沾了一身脏病,才会一步一咳,说两句话都像是从肺里挤出来似的。
却原来不是?
宁宣王府?
他那最是尊贵的姑奶奶家傻子表亲?
“为什么?”宿怀璟手指轻蜷,出声问道。
世子爷脖子那样纤细,怕是一勒就会断掉,他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容棠被他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倒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我身体不好你应该能看出来,母亲一直希望我成家,但我这副模样相中谁都是害了姑娘家——”
话音未落,容棠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颤着手将面前茶杯送到嘴边,刚入唇就被凉得皱了皱眉,稍稍润了下嗓子压住喉头痒意,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比宿怀璟还要哑上几分。
“我大病初愈,还未好清,家里想给我说门亲事冲冲喜,怕我熬不过今年便去了,我实在没办法才想要问问你。”
容棠仰头,咳嗽出的水雾氤氲在眼眶,桌上一盏红烛摇摇晃,映得他脸色苍白像是这医馆中惨死的亡魂一般,亡魂眨巴眨巴眼,轻声央求:“帮帮忙好不好,我刚刚也救了你一次不是?”
宿怀璟凝眉不语,容棠便又想了想:“你放心,我这副身体对你是做不了什么非分之事的,沉疴难医,最多也就三四年好活。我手里还有些田契跟宅子,商铺也有些许,待我走了你再带着财产另嫁或者另娶都可以。”
这听起来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换个人来几乎都要被他说动了。
宿怀璟却一动不动,盯住他眼睛,眸中寒冰未消,勾着些许不动声色的杀意:“你要我做什么?”
容棠闻言,在心里叹了口气。
良久,他默默弓腰,乖巧地将茶盏又往宿怀璟那边推了推,讨好意味十足,音色绵软:“我对你一见钟情,临死前想多看看美人。”
宿怀璟拔腿就走。
“等等等等——咳咳——”
容棠急得推了椅子站起来,面色红润了几分,似是有些气恼:“好啦!我说实话,我家有两个庶弟并几个堂弟,从小就欺负我,一直惦记着我手里那些资产,巴不得我早点死了东西留给他们,我气不过想找人帮我教训他们。”
“你爹娘呢?”宿怀璟回眼望他。
容棠低下头盯着脚尖,声音很小,像是嘟囔一般说了句话。
“什么?”宿怀璟没听清。
容棠恼极:“我都快死了!”
宿怀璟一时无声。
容棠这话说完之后似乎很是沮丧,重新坐下去,捧起了原想给宿怀璟的那杯茶暖手,抿了一口,声音放得很轻:“我是要死的人了,娘只有我一个儿子,可是父亲却有很多儿子,等我走了,没人能帮娘撑腰,我不敢让她因为我得罪弟弟们。”
“所以我找你,一是想让你帮我教训几个弟弟;二是希望我走之后,你能帮我尽尽孝,不用像媳妇那样,你当我娘的半个儿子就好;三是……”
他顿了顿,抬眸看向宿怀璟,声如蚊蚋,却清晰可闻:“我觉得今晚这事能发生一次就能发生第二次,看你这样肯定是被人下了药抬出来的。反正都要被卖,不如卖给我,至少我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