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仍旧粲然,炉火温暖。
但室内气氛却如一片沉凝沼泽,浓稠得令人难以呼吸。
殷璇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了,赤色的凤凰从腰间向前翱翔,羽翼带起一片烈焰,针脚细密繁复。她的发丝依旧带着水迹未涸的潮湿,即便已经擦拭过了,但在明亮烛光之下还是显得十分明显。
她的发梢贴在肌肤上,衣领也贴着脖颈。那双平日里笑时会略微弯起的桃花眼,凝聚出一片低沉可怖、甚至有一些阴森的压抑感。
浓云惨淡,戾气生于骨,明晃晃地释放出来。
暖阁里的炭火发出细微的声响,榻上徐泽的呼吸也浅至无声。跪在地上的安太医低眉垂首,僵不敢动。
殷璇抬手折了折衣袖,摁住自己冰凉得有些麻木的手腕,继续问道:“没有任何办法?”
“回陛下。”安太医咽了咽唾沫,回复道,“这位郎君本就气虚血亏,如今寒凉天气落水,又似是磕碰到了要处,龙胎恐怕是……”
“那人呢。”殷璇目光不动,将麻木的手掌使力蜷缩起来,再重新张开,“人怎么样?”
“回陛下,臣开方施药,调养几月,郎君便无大碍,只是……”
殷璇将目光落过去,面无表情地问道:“只是?”
她像一头从深潭之中乍然惊醒的应龙,叩问之时几乎带着凛冽的杀气。安太医极少见到女帝这种语气,吓得哆嗦,有些磕绊地道:“只是想要再延绵龙裔……恐怕不能。”
周围的气息浓稠压抑,连摇晃的烛火都显得灼·烫,映在壁上的身影像是夜间行走的恶鬼。
没有人敢说话,无论是地上的安太医,还是围在门外的诸位郎君,在听到殷璇那几句询问之后,几乎所有人都想着离开这个暖阁,逃离这个不知道会不会下一瞬就被牵连、会触及天颜的地方。
但是没有人先走,周贵君掌刑离开,竟然连一个能安排处置的人都没有。
又过了片刻,暖阁里一个侍奴推门而出,道:“陛下口谕,让诸位先回去。”
正当众人如蒙大赦之时,那人又道:“请晏郎君留下。”
晏迟怔了一下,随即颔首应下,将他人投来的同情目光不放在心上,跟着人进入内中。
其他人都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想沾染上半分关系,但他心里总有些犹豫徘徊,刚刚在御河边,他望着殷璇湿·润而冰冷的侧颊,觉得自己也跟着涌起一阵难以言说的滋味。他体会到对方的心境,觉得胸口肺腑都跟着一起骤然作痛。
推己及人,倘若有朝一日,他也像徐泽一样,甚至没能保住一条命。那孤零零的无人之巅,就又只有殷璇一个人了。
其他人都说她的心肝肺腑冷得厉害,眼里只有至高无上的皇权,其他全部都是巩固权力的手段和垫脚石。可她手握权柄,眼里是家国天下,不止是别人,大概连她自己的分量都没有。
太阴年间兵乱三十年,万里江山满目疮痍,四海之内民不聊生,当朝畏缩不前、偏安一隅。随后殷璇带兵南下,周旋叛乱,平定中原,百战未尝一败,才成天下共主,八方称臣。
改元以来,天下随之靖平,才有眼前的盛世王朝。其中打天下、镇江山的艰险,岂是一言两语能说清的。而就是这样一个堪称霸主的女人,却连一时病发都无人陪伴,所谓三千后宫,比这雕梁画栋、亭台楼阁还不如。
陈设尚且如故,而人心,却不是一直如故的。
安太医已然告退,晏迟撩开垂帘,室内只有殷璇跟徐泽两个人,躺在榻上的徐泽人事不省,陷在被褥之中,连呼吸都薄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