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气回春,日头稍暖。窗棂稍开了一点,微风阵阵,吹拂过柔软衣衫。
徐泽坐在软榻边上,他身上只穿了一件雪青的锦衫,腰封上绣着碧海波涛的纹路。此刻低首喝药,眉目垂下,神态仍然柔软。
柔软得似一只伤重难治的鹿,双角寸断,处处伤痕,无论如何观之,都唯剩触目的凄凉。
“我又有什么可怕。”徐泽的嗓音低低的,听不出什么波澜。他面不改色地饮下苦药,好似这具久病成医的身体,早就习惯了人世间的一切煎熬。
“你心明如水,应当懂得我的意思。”晏迟语声温然,“你所做的事情,所追求的东西,我不懂,无可安慰。只是往后的路途还长,不要因此……耗费了自己。”
徐泽诧异地望他一眼,半晌未语,随后才道:“我似乎有些明白,陛下为什么会宠爱你了。”
这件事晏迟自己都不明白,不太认为徐泽会懂得,却只是含笑问道:“容我请教?”
“越是深陷泥淖之人,越是心向光明。”徐泽放下空下来的药碗,苍白的手腕像是易折的木枝,脆弱得能轻易掰断。“表面上,陛下是天下共主,你们之间的身份差距无可逾越。可实际上,她对你这种人,想必是最没有办法的了。”
晏迟听得愣住,仔细想了想,随后听到徐泽继续道:“如果换你,是伤害一个无辜之人较为心安,还是伤害一个有罪之人,更能宽慰?”
这句话已到深处,无法再向下继续了。晏迟忍不住想为殷璇辩驳,可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沉默地听着,唇边的笑意都收敛起来。
“你既然知道……”
他的声音轻了许多,有些难以理解的意思。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徐泽目光晦涩地看了他一眼,“那一日,我半睡半醒之间,昏昏沉沉地听到她的声音,梦到你问她是否还好时,我便突然醒悟。”
原来她不是没有心,只是从未轻易交与他人。这种可怕的防备心,在殷璇的身上一寸寸蔓延,交织成一个坚不可摧、无法染指的盔甲。
他没有能耐进入其中,只有晏迟可以。
此刻倏然安静,四下无声,只有窗外有两声乍然而起的啁啾鸟鸣。白日生烟,炉香掩去沉浓的药气,可嗅起来还是发苦,苦意浸透五脏六腑,渗进骨子里。
晏迟摩·挲着手中的暖炉,静默了片刻,随后轻轻道:“徐郎君打算如何?”
徐泽实在是觉得他很奇怪,竟然能够毫不怨恨地对他讲话。在这种时候,被他设计过的人应该踩在自己头上嘲讽讥笑,才觉解恨,没有像他这样的……竟然心平气和、甚至语气中略带一丝温柔的怜悯。
在晏迟长成的地方,究竟发生过什么呢?让一个背负花魁盛名的人进入宫闱后,反而像悟透了什么似的,将每一日都过得心平气和,善待一切。
徐泽没有认真思考,而是淡淡地笑了一下:“我这样的败将,无法与人争。只是想将恩仇报尽,此后这条命,你要就拿去。”
晏迟闭目叹气:“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阻拦我的事情,就是要我的命。”徐泽的语气逐渐沉下来,态度稍显认真,“司徒衾罪有应得,孟知玉是这样,我也是。我不像你宽容,但好在记性不错,永不忘怀。”
晏迟无话可说,也不再说什么,而是缓缓起身,让阿青留下相赠的补品,低声道:“你双亲在世,他们不会愿意看到你这样。”
此话落下,晏迟并未久留,随后告辞。只剩下重新落下的竹席,将光华遮挡在外,室内复又一片昏暗,虽有小轩窗,却孤寂不堪、无人梳妆。
在这种如夜的昏暗之中,徐泽沉默许久,脑海中回想着与他交谈的这几句,咳得浑身发痛,半晌才缓过来气。
他茫然地擦拭了一下湿·润脸颊,触到一片冰冷。
原是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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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宁宫,极乐殿。
殷钺坐在书桌前写字,听着爹亲用清朗微冷的声线给他读启蒙书籍,偶尔问答几句,父子之间更显温情。
殷钺年纪虽然小,但在深宫里养成,因而情绪十分内敛,也懂得察言观色。他见到檀慈在爹亲身边耳语几句之后,便感到他的情绪似乎骤然改变了一瞬。
周剑星神情压抑地低声反问:“当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