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气,正要伸手去触碰,一只手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
顾卓立身高只比他高了三四公分,手掌却大了足足一圈,能轻轻松松握住那只纤细的手腕。没用力,但却也不好挣脱。
男人的体温似乎比常人高一些,每次触碰,乌锐清好像都要被烫一下。这回被攥住手腕,那个温度就透过皮肤传进了血液和骨肉,比之前哪一次都来得深刻。
乌锐清状似镇定地抬眸问:“怎么了?”
顾卓立皱眉道:“你是不是对东北人有什么误解?心情不好的时候喝酒吃大蒜并不会缓解情绪。”
乌锐清:“那会怎么样?”
顾卓立严肃地看着他,“会吐。”
“……”
男人隔着袋把那头蒜扔进垃圾桶里,而后在厚实柔软的地毯上摸索着坐下,背靠乌锐清平时爱坐的那只蓬蓬的单人沙发,低声道:“小乌总,你会读诗吗?”
乌锐清在沙发上坐下,从上往下看着男人的头顶,“嗯?”
顾卓立:“不是诗也行,你随便跟我说点什么吧,我想听你说话。”
乌锐清沉默了好一会。
他不会安慰人,比起搜肠刮肚说一些安慰的话,也许读一首诗确实是更好的选择。
他从茶几下捞出一本书,随意摊开一页,上面的这首诗他还曾经截选过一段当作追星博。
乌锐清的声音沉静清凉,在暖气开得过足的有些干燥的房间里,好像能把人的心一寸一寸丝丝凉凉地抚平。
“如果你能在秋天到来,我会把夏季抚平,半含轻蔑,半含微笑,像管家妇把苍蝇赶跑。”
“如果一年后能看到你,我将把月份绕成团,分别放在不同的抽屉,直到那些时间的来到。”
……
“但是,现在还不能确知,你我何时才能相聚,这像毒蜂一样把我刺痛,而它并未亮出它的毒刺。”
顾卓立听了第一句觉得有些熟悉,本想琢磨琢磨在哪看过,然而乌锐清的声音仿佛有一种魔力,迅速让他燥乱的心宁静下来,而后竟萌生一种汹涌的困意。
手长腿长的男人就那样坐在地毯上,一条腿放平,一条腿屈起,右手搭在屈起的那条腿的膝盖上,闭目仰靠着沙发扶手睡着了。
乌锐清读完一首诗,听到了男人均匀的呼吸声。
他屏住呼吸,无声地把书缓缓放下,而后站起身,走到男人身边并排坐下。
两人一起靠着背后的沙发,乌锐清从沙发上拿起小毯子,轻轻盖住了两人的脚。
黄昏日落,夜幕降临,公寓里没开灯,他坐在熟睡的男人身边,看着窗外逐渐昏暗的天色。
巨大的落地窗让他想到今天在航站楼里,平时嬉笑怒骂的男人茫然无措地站在那,仿佛被人一下子调到了静音模式,往昔所有欢笑全部哑了回去。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有点心堵,而且是为别人的事心堵。
顾卓立睡着,但他睡得并不踏实。
梦里是六岁那年的夏天,陈美君女士把他捡矿泉水瓶攒钱买来的小丝巾丢在地上,不耐烦道:“哦,小卖店里五块钱过家家的玩具你买回来干嘛啦?你六岁了知不知道,穷鬼家庭的孩子就不要乱花钱!五块钱哦,你那个穷鬼爸爸要多卖十根香肠才能赚回来,咱家现在每天都卖不动好吧?”
小卓立努力收着自己总被嫌弃的肚皮,涨红着脸,“妈妈你喜欢的,你上个月和爸感慨老同学戴丝巾好看。”
陈美君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个长得和她一点都不像的土鳖儿子,“人家戴的是爱马仕的丝巾好看,你这是什么?”
陈美君是爱马仕的极度狂热分子。狂热到即使一件都买不起,却能把每一款的价格、配货要求、全世界哪里的门店比较好买到……全都倒背如流。
顾卓立小时候最大的困惑就是,妈妈到底为什么要嫁给爸爸,又为什么要生下他?既然不爱自己的孩子,不生不就好了吗?
浑浑噩噩的梦境爬上男人全身的神经,他仰靠着沙发扶手,眉头紧蹙,像是永远都挣脱不出来。
乌锐清在旁边看了一会,而后忽然掀开了自己这边的毯子。
男人在睡梦中感受到一个轻轻的呼吸靠近,片刻后,一寸微凉又一次抵在了他的额头上。
像是瞬间划开梦境那道焦灼的束缚,他的意识一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还没来得及睁开眼,只听一个轻轻的软乎乎的声音在他嘴唇边上轻声道:“这个诡异的仪式,来自我们孤儿院的老师。”
男人的心好像一下子被什么东西攥紧了。
孤儿院……?
乌锐清声音一如往日平静,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人生。
“她说,碰一碰额头,代表无论谁抛弃了你,这世上总有人是爱你的。”
“所以啊,人生中缺失的每一角,早晚有一天都会以另一种形式回到你身边。”
男人觉得自己的心跳几乎在胸腔里停住了,他说不出是心疼乌锐清还是心疼自己,一股酸楚偷偷涌上鼻腔。
乌锐清给睡梦中的人灌完鸡汤,有些不自在地坐回到原来的位置,想想刚才的事又自己笑了出来。
他低声道:“算了,跟你这个傻子说什么。”
顾卓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