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那头的声音突然停了,随即一阵窸窣声响起,似乎是手机交到了某个人手中。“阿易啊,我是你二舅。记得我吗?”
——怎么可能记得。
方易措辞模糊地应了。他对方家亲戚的印象很矛盾。事故发生之后亲戚曾经为自己斡旋过,但他们又似乎更看重他的遗产而非他本身。还躺在医院时方家的亲戚曾来看过他。但当值的护士和医生告诉他,那几个人来的目的似乎只是看他死了没有,言辞中谈及“遗产”“钱怎么分”之类的问题。在得知方易只是昏迷、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之后,非常失望且干脆地离开了。
他不知道当日去的人之中,是否有这位二舅。
“你什么时候回来?你妈留给你的那些东西再不拿走,我们就自己处理咯?”二舅先以商量的口吻说着,随即话锋一转,“你表哥要结婚,那屋我们拆了起新房子。你不拿走就扔去了。”
方易听了半天才明白,这年轻人的母亲当年过世之后给他留下过一些东西。东西一直放在方家的房子里,现在要拆了建新房,那堆东西自然需要处理。但那批物品中似乎有某些不方便处,所以二舅才给他来了这通电话。
在方易家里住了那么久,除了电脑里出现过部分上锁的、名为“日记”的文件夹里可能存放着这个年轻人的心事之外,他再找不到任何能窥探他过去和家庭的只言片语,甚至连照片都没有。
方易有一个非常强烈的感觉:这个家是这个年轻人“自己”的家,所有的东西都只是关于他自己的:仿佛和过去没有任何牵连,仿佛被自己或者他人刻意地清扫过人际痕迹。
这太过怪异。
他有许多问题,但不可能向电话中这位“二舅”和他身后未知善恶的其余人证实。表示自己近期一定会回家之后,方易挂断了电话。
自己寄宿的这个身体应该也是孤独的,方易心想。这霎时间涌起的怜悯和同病相怜,让方易决定回一趟方家,为另一个方易收拾他母亲留下的遗物。
几个小时之后方易就有点后悔了:他找不到任何方家地址的有关信息。
电脑上所有自动保存过密码的页面都因为太久没有登陆过而失效,方易没有任何线索,根本无从寻找。在房间里彻底翻找过一趟之后,方易心里的怪异感越来越重。
真的没有任何可以窥见这年轻人往事的东西。在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一个异常“干净”的家。
这时手机又响了。是詹羽打过来的。
“方天师啊……”
方易一听这个称呼就觉得不妙,立刻截断他话头:“挂了,拜拜。”
“等等!方易你太没义气,跟你说正经事。”
詹羽想让他帮一个忙,帮他送一个人回家。
方易突然想到詹羽和以前的方易很熟悉,也许会知道他老家的地址,顿时来了点精神:“我也有事要跟你说。说好了,我觉得不对立刻就走,你不能强留我。”
詹羽:“行行行,你任性,我知道。”
在詹羽面前坐着一个满脸菜色的男人。他自称石丰艺,戴着的眼镜摔破了一侧镜片也依旧挂在脸上。看到方易走进来之后,石丰艺一脸警惕地盯着他。
詹羽正在值夜班,和同事打过招呼之后跟方易说了石丰艺在这里的来龙去脉。
石丰艺走在路上突然一头栽倒,摔出一脸血之后被人送到了派出所。送他过来的清洁工说,石丰艺栽倒之后就起不来了。他打了急救电话,结果医护人员发现他只是趴在地上睡着了而已。石丰艺被弄醒之后拒绝去医院,待医护人员走了之后清洁工一转头,发现他居然坐在自己车上又睡了过去。无奈之下,他将石丰艺直接送到了附近的派出所。
“……那叫我来做什么?”方易一头雾水,“你们送他回家就好啊。”
石丰艺靠在椅上打瞌睡。他是个正常的人类,方易也没在他身边看到什么古怪的东西。但方易的一句“回家”刚落下,他立刻惊醒,抱着站在身边的詹羽,哑着嗓子大吼:“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詹羽的同事毫不客气地笑出声。詹羽一脸无奈,把石丰艺的手用力掰开:“石先生,你冷静一点。这位方天师是我找来解决你问题的。他带你回家,能帮你解决你家里的事情。”
“等等!”方易立刻出声,“说什么呢詹羽。”
石丰艺已经甩开詹羽,转而扑到方易身上:“天师救我!!!”
方易:“……”
在詹羽和同事的帮忙下,石丰艺暂时冷静下来,不再坚持要抱天师大腿了。他喝了几口水后才开口。
“我已经一周多没办法睡好觉了。睡不好怎么创作,嗯?我是个作家,灵感是生命源泉,懂?是了,我睡不好是因为,我家在十六楼,每天晚上都有人在外面拍墙,整晚整晚地拍。”他说着,身子抖了抖,“墙外什么都没有,不可能是人拍的。昨晚上开始,那玩意儿不止拍墙,还开始拍我的窗。”
方易想你这表达能力,能做作家么?
石丰艺伸出手掌比划:“我看到那只手了,特别特别小。只有我的半只手那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