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大哥!那谁发信息来了。你看。”
对面几个人发出轰动的声音。
“车祸!?”
“怎么可能这么寸。假的吧?个叫什么。偷天换日?跑了吧就是……”
一阵喧哗。
“真的,是真的。‘天降大雪,机场高速突发连环车祸’,早点儿那个新闻你记得没?”
“喂,小诈骗犯,你看这照片。是不是你爸妈?是不是?”
一张车祸照片被怼到他面前。他看了会儿,一把打掉了那个手机。
“我的手机!你他妈的……”
他的脸被打回了一巴掌。
“这就是那娘们儿的拖油瓶,那个小的才是姓李的亲生的。”一个人说。
有一个人离开了他身边,弟弟的哭声变大了。
他捡起地上一块沾着雪水的冰冷的石头丢过去。正好砸到了那人的脑袋。那个脑袋流血了。
他被几个人按在雪地上揍。
时间漫长。他眼睛肿得看不见了,鼻腔里都是血腥味,头也晕晕乎乎的,开始听不清那些人在说什么。飘落在他的脸颊上的雪化了,变成水痕在他脸上流淌。
手机被他打掉了,可是那个照片却深深印在他脑子里。在这阵漫长的疼痛中,那个照片的映像就没离开过。因此,他甚至开始有点感激起这些实体的疼痛所带来的能够转移意识的麻痹感来了。
“四百万啊!妈的老子现在找谁要?”
他们下手更狠了。
膝盖突然一阵剧痛。他听见自己法控制地尖叫了一声。弟弟哭着说别打我哥哥,没人理。
“干脆把这俩小诈骗犯都卖了,卖心卖肝卖肾,能收回多少是多少。”
诈骗。
跑路。
车祸。
都死了。
他手里攥住了手边一块尖锐的石头,割得手疼的那种。
“草!草!打死都他妈不解恨……拿不着钱还赔了老子一部手机!”
那些人边施暴边说话,给自己加油似的。但他什么都看不见。
“家里的钱……”他用尽力气说。
“小崽子说什么呢。”
“我家里还有钱……”
“嗯?停一下!你说钱吗?”
大哥靠近了。似乎是蹲下了:“你他妈大点声!”
他手里的石头攥得更紧了,慢慢曲起胳膊。
我杀了你!
远处传来一阵车的引擎声,停在了附近,然后是下车过来的脚步声。几个人的手脚暂且停下了,大哥也站了起来。
“哎呀不好意思请问一下那个回城怎么……”这个声音有点沙哑,怪怪的。说话说了一半,停下了,似乎也被吓到了:“你们这干什么呢?”
“少管闲事,滚蛋!”
这群人在那边乱哄哄地说了很久,听起来像是把那个新来的哑嗓子围住了。
“……”
“报警?”
“我们他妈还想报警呢操!”
“他们爸妈欠钱,跑路死了。欠我们老板四百万。”
“警告你别找事儿。消停滚蛋否则连你一起……”
“……”
“什么?”
“你谁?”
“真的假的。”
“扯淡吧你……”
“唔!……”
一阵惊诧声,不知为何。
……
一阵脚步走近了他,他就用力挥出胳膊,却被一把抓住了手腕。
“哎呀我去,差点让你弄破相了。”是那个哑嗓子的人。
他奋力挣扎,但对方是个成年人,力气很大,攥住他的手腕让他动弹不得,把石头从他扣死了的手指里硬掰出来,扔了。
他挥动拳头,对方干脆抱住他:“好啦,好啦。”
“……”
哑嗓子小心地摸摸他的伤腿。很小心,只触及边缘:“很疼吗?”
他今天在此刻才终于有了想哭的欲望,但只是想。他抿紧了嘴巴,摇头。
哑嗓子:“忍一下,我带你去医院。”
哑嗓子把他一打横抱起,抱着上了车。他说:“我弟弟……”
他因为脸肿着,说话嘟嘟囔囔的,就像是哭了。但他真没有。但哑嗓子说的话听起来是误会了,温柔得过分:“他在呢。别怕,没事了。”
哑嗓子说完,弟弟嗷嗷地完全忘我的哭声就跟在了身边。
他:“……我没怕。”
车门关上了。哑嗓子挪了挪身子,几次温热轻盈的呼吸就拂在他脸上,又离开了。
哑嗓子对着前面的主驾驶位置说:“正好,你知道怎么回城,我他妈迷路了,要不赶紧回去吃药可能会死。快点开,你也算救我一命。哈哈哈哈……咳咳!……”
这人笑起来没心没肺的。
前面开车的人也跟着讪笑一声。是刚才打他的人的其中之一。
“你真的是?……”
“嘘。”哑嗓子制止了他的话,说道:“一会儿给你们取钱不就得了,管我是谁呢。然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以后你们别找我也不许找这俩孩子。”
“您放心,我们也就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都是过日子,谁想犯罪呀。”听语调,开车的还委屈上了。
接下来前面那个人居然还和哑嗓子聊挺好。明明刚才还在暴打儿童,甚至要把一个13岁和6岁孩子拿去卖器官的魔鬼,令人仇恨,令人愤怒,令人恐惧。现在却和普通人异,甚至不知为何,多了几分谄媚。
这人间……
这人间……
怎么……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他那个年龄里的形容词,没有哪个能在这荒诞的现实世界用得上。
他想睁开眼睛看看,可睁不开。勉强忍痛睁开缝隙,也只有暗色的红。他就伸手去摸。突然让对方给捉住了:“哎你!可别给我衬衫蹭得哪儿都是血啊。”
于是他想闻闻,记住这个人的味道。但他的鼻腔里只有血腥气,还有今天下雪带来的那种冷清的气味。
哑嗓子:“闻什么呢,跟个小狗似的。”
在他听来,这句话似乎是鼓励,因此他把脸凑过去,更深地呼吸。但他还是只能嗅到鼻腔里的血味,和冷空气味。
他很焦躁,不安地动。对方就拍拍他。
“闻到什么了,小狗?我想我现在大概是桃子味儿的吧?”哑嗓子又笑起来,上气不接下气的,似乎呼吸有些阻碍。
“你闻得这么用力,气味就跑掉啦。你放缓你的呼吸,放松点,像要睡觉那样呼吸。”
哑嗓子边说话,边轻轻拍着他,他逐渐平静了。
桃子味。
吗。
奇怪,他并没有闻到什么桃子味。完全没有。
他努力排除血和雪的干扰,像对方说的那样,缓慢,认真地闻着。
他说道:“我会还你钱。”
前面开车的嗤笑了一声:“操,小诈骗犯知道四百万有几个零吗。你学过吗?你他妈就是走了狗屎运了你,要不你这一辈子都……”
他:“不是诈骗犯。”
哑嗓子拍拍他:“我知道。”
他不甘示弱似的补充了一句:“我还你两倍。算利息。”
开车的讥讽地笑。
但哑嗓子拍拍他:“哇,真好。”
他说:“你等我。”
“嗯。”
“我要长大才能还你钱。”他想到刚才那俩人关于吃药的对话,又说,“所以你要好好吃药,好好活着,等我长大了还钱,爷爷。”
“爷?……”
这回两个人都笑起来,本来哭累了似乎睡着了的弟弟突然被吓醒,忘情地嚎啕。
在这嚎啕中哑嗓子把他抱得紧了点,在他耳边用更嘶哑的声音和狡黠的语气说道:“好,爷爷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