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三年前机缘巧合找到江心白的时候,还是有些惊喜的。容貌极好,但却因为生活极端的困苦对自己的优势麻木不自知的样子,就像未开化的小动物,也像故事里的灰姑娘。林树丰觉得杨广生这种自诩博爱惯于伸出拯救之手以对抗玩弄人心所产生的愧疚的男人,极可能会给这样可怜又好看的小动物分上一点怜爱和垂青。
加上得天独厚的世仇身份,真是块垫脚石的不二人选。
但现在他觉得自己真是看走眼了。这小孩是颗毒心苹果。他在楼下一看到江脸上那个一样的伤痕,就立刻明白了自己受这种罪的缘由。
两年前一点没帮上忙,还他妈倒戈告密的二五仔。分明跟自己是一丘之貉,最后却他妈攀上了高枝的野鸭子。自己愚蠢犯,却他妈了个巴子害得我跟他一起毁容的……
但林树丰现在境遇已经今非昔比,什么苦都只能往肚子里咽了。再见面只有一件重要的事需要说明白。
江心白走过来了,林树丰就把声音压到最小:“你怎么又来了。什么目的。”
江心白回答他:“他生病了,在我面前不省人事,我送他一下。”
林:“没别的?”
江:“没有。”
林:“完事就走?”
江心白迟疑了一下,回答:“嗯。”
林树丰表情将信将疑,但没有继续纠缠。他看看窗外,转而说道:“你的身世,他还不知道吧。”
江一思索,想到伊城钢厂杨广生对自己的言行,笃定回答:“不知道。”
“这件事你有什么想法。”林树丰说,“我想知道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没想法。”江心白说。他观察林树丰:“你难道还想着曝光原来的事敲诈杨家?老杨已经那样了,这事跟杨广生关系也不大。”
林树丰笑了声,摇头:“正好相反。我是想说,永远别让杨广生知道你的身份。”
他声音在基础上又压低了一些,接近气声:“之前那件事你我就已经犯罪了。如果他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还能留你吗?如果他知道原来的那件事的因果,撕破脸,咱俩都得玩完。所以。”
他在嘴上做了个拉链的动作。
江心白想,没。那件事是杨家的痛处,并不是什么骄傲的事。也许照顾过杨广生的林树雅更知道那件事是小杨心里的伤。如果让小杨知道林树丰利用江厂长的孩子报仇,肯定要收拾他。
但他这个转变让江心白有点匪夷所思:“林树丰。你两年前可不是这么和我说的。你巴不得要让我抖搂出来。”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林树丰自豪地摸摸下巴,“我儿子留学快回来了。杨广生说让他进总部,在专业对口的新产业部门先当个项目经理历练。年后会议上,集团股份上说不定也会有变动。我儿子比我强,成绩好得很,是个干大事的人。他在生生将来说不定……”
“……”这话让江心白很不舒服。
“你犯了罪,杨广生不送你进监狱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让你儿子进总部?”
这话林树丰就不爱听了。
“怎么着。你不平衡?当时你一大学毕业生都能调进总部,我儿子是杨广生他自家兄弟,优质大海龟,怎么就不能进总部了?”
林树丰用手指了下脸上的疤痕:“再说,你别摆个辜脸好像我他妈占便宜了似的。我不坐牢,可是用毁容的这道疤换的。是不是得‘感谢’你?”
江:“……你说什么?”
林一哼:“事到如今你就别装了吧。搞那么大动静最后风平浪静,别说你不知道。杨广生出动搜救队,自己破坏了自己的计划,是为了你吧?他在公司几乎要杀了我,毁我的脸,也是为了你吧?集团少东家当那么多人面发疯搞得多难看,最后杨知行也是不得不放弃追究法律责任的。可是啊,凭什么啊?事儿分明是咱俩一块做的,他偏偏当你是小白菜当我是逼良为娼的恶霸,连你自己犯的蠢,他都要归罪给我。说到这你不得给我道歉啊你?”
他声音有点高了,于是转头看了眼杨广生,并没动静。于是他又看向江心白。
江心白听得有点消化困难,只想抓着林树丰说个不停的脑袋往玻璃上撞然后顺着破口扔出去。
江:“……你是说,你脸是杨广生,他弄的。”
“操。不然呢?”对于他这个惊讶的嘴脸,林树丰只能骂出脏字,“你不像话了吧江心白。跟我装傻有意义吗。光顾着送大金主,脑子落火车上了?”
江心白盯住对方脸上那道疤。
江:“不可能。没必要。再说他那样的人……”
林哼哼着冷声说:“哦?他哪样的人?”
不会生气,温柔,只对性欲易感。
江心白这么想了,但却没能说什么。因为江心白天真地想保护这样的杨广生的时候,却只是丢人现眼自讨苦吃,被现实啪啪打脸。
林树丰看他犹豫,轻蔑一笑:“兄弟。躺在那儿那个男人跟他爹一样的心狠手辣,睚眦必报。看看老杨原来做那些事儿,就知道他干什么都不稀奇。他为你使出的手段,也未必不会用在你身上。所以你这种身份,还回来干什么?添乱!”
江心白不想再跟他解释,只问想知道的事:“你怎么知道他是为了我?”
“哎操,装纯要有个限度,你睁眼瞎吗你,故意看不见?”林树丰侧着脸把疤痕怼到他眼前:“我堂堂生生集团董事长杨知行小舅子,俩孩子的爹,难道是暗恋你跟你搞情侣款?还不是那个冷血的小狼崽子要以牙还牙!”
江:“……”
林又缩小了声音,跟蚊子一样在他耳朵旁边絮叨着:“手段这么好,你也该收了杨广生不少好处了吧?有豪宅了?豪车?经济腾飞了吧?过上好日子了吧?当初是你自己决定要离开他的,你亲口跟我说的。现在怎么个意思,又嫌没捞够所以回来了是不是?杨广生裤腰带太松了钱特好骗是不是?是偶遇了,察觉到他对你还有意思所以还想来再搞一笔?差不多得了啊。你老在他周围晃,咱们那事儿就一只是颗定时炸弹!我劝你……啊!”
江心白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把他踹倒在地。大概只是一种迁怒。恨他该死不死,恨他说棋盘是因为自己被打翻的,或者干脆就是因为他嗡嗡得人头大。心里乱了,所以突然想要发狠找补回来而已。他蹲下揪着林树丰的头发往地上磕了个响头:“好儿子,着什么急,年还没到呢,你江爹没准备压岁钱。”
木地板发出很大的声响,林树丰一下就蒙了,毫还手之力只能尖声惨叫:“放手!你——啊!”
“咚!咚!”又来了两个,凑够了三个。
吵得杨广生在床上动了动。
江心白站起来又猛踹了他屁股一脚,踹了他一个滚。又踹了他肩膀一脚:“操!去你妈的。”
“江……江心白!”林树丰捂着流血的鼻子跪在地上,眼睛酸红,目光凶狠:“你个小狗崽子是不想活了你?!敢动我!你知不知道我谁!啊?!信不信我让你!——”
门锁动了下,有人听见声音要进来了。
江:“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谁?让杨广生也知道知道呗,看看你原来干的什么事儿。”
林:“……你小子跟我玩鱼死网破是吧?行啊?你说一个试试?我就不信了我。说了你他妈也别想好!”
门开了,是一个女佣人。看见林树丰的样子吓了一跳:“林总?您……”
她又看江心白,安安静静在床前坐着,头也不回。
林树丰看看江心白又看看女佣人。他把牙咬紧了。
“……头,头晕摔了一下。”林树丰说着,强撑着站起身,往门口走去。
走到门旁,他回头恶狠狠地伸出手指:“江心白。咱俩以后谁也不认识谁!你给我记住喽!”
门“咣”地一声关上了。
……
(杨广生出动搜救队,自己破坏了自己的计划,是为了你吧?他在公司几乎要杀了我,毁我的脸,也是为了你吧?集团少东家当那么多人面发疯搞得多难看,最后杨知行也是不得不放弃追究法律责任的。)
江心白在杨广生的床边懊丧又心悸地咬了会儿嘴唇,啃了会手背,头脑中联系到了什么,就掏出手机。
分开以后,他有意不会去关注杨广生的花边新闻。那个视频的封面很眼熟,就是在伊城时候当地工厂业务员对照杨广生长相时候提到的“壁咚女员工”的那个照片。为了博人眼球,封面就用了小杨壁咚的那个姿势,取名大多是“发疯,壁咚,职场骚扰,论理大戏”之类。他看见就完全不想打开的那种。
但他现在打开了视频搜索。“杨广生公司发疯”
在网站上,很多长点的,名字敏感点的视频都被清理了。但是以壁咚那一截为主体的短视频大家喜闻乐见,广为传播。
他点开的那条视频播放量很高,虽没有明目张胆的提及名字,但聪明的智能推荐很乖巧地把它放到了相关视频里。
视频拍到杨广生从远处走近。他衣着凌乱,脸上肿着,还有很明显的血迹。表情凶狠,冷漠,但同时又失魂落魄了生气,不是他熟悉的小杨。
视频里还有女人声嘶力竭的辱骂声,离得比较远,听不清楚内容。
杨走近了,在拍摄他的女员工面前,却突然笑起来,脸变得那么快,好像一切都所谓。
他撑着墙壁低头轻声说了什么,然后被人拉走了。
视频结束。
再次重新播放。江心白看着那个凌乱的小杨,想到当时自己在医院,杨广生是怎么语调轻快地给自己打电话:“小白,身体感觉怎么样?你别走,我不能没有你。哈哈”。
哈哈?
都已经这样了,为什么要笑。
江心白揪起自己腿上的裤子。
分明不信任我的感情,觉得我是奸细,为什么还能为我这个足轻重的棋子破坏了那么重要的计划。
分明我自己提出了要忠诚,为什么他还能在看见我和别的女人亲热的“证据”之后,依旧默不作声地迎合我。
以江心白的脑袋,怎么复盘也想不透。他说过杨永远不会懂自己,但其实自己更不懂杨广生。这才是比前者更奈的事。
江很焦躁,有种想把林树丰拖回来再打一遍的冲动。
“我知道你在看什么。”杨广生竟然睁开眼睛,声音嘶哑地说。
江心白看着他汗津津的惨脸,不知道能说什么好。默默收起了手机。
“你在看《包青天。”杨广生眨眨烧得发亮的眼睛说。
江:“……啥?”
“我听见了凄惨的喊冤声和磕头声。我感觉我的床都在晃。”
“……”
“白。”他疲惫地吐了口热气,“刚才包大人断案的时候我想明白一件哲学,于是强打着精神醒过来,因为不说出来我怕忘了。你可一定要记住啊,我醒了可能就不记得了,因为我这人平时不是很深刻。你要复述给我听。”
“你要说什么。”江心白只能问他。
“每个人观点尺度不一样。对一件事情,我以为我以为的,你以为你以为的。我做我认为真情实意的事,你用你的尺评判我是不是真的言行一致。”
杨:“我在你尺度里不合适的部分让你难过了,不是我避重就轻,是我真的没意识到,是因为我的尺子照比你的有瑕疵,对不起。但你得出我不在乎你的结论,我不能承认。”
杨:“所以你告诉我你的刻度,要仔细一点,不怕麻烦。我会慢慢记住。从今往后,时间很长。”
江心白低头抿起嘴巴,皱眉思考。然后他放弃了。抬头:“你能不能再说一次。”
杨广生却又已经昏睡过去了。
过了会儿他又蹦出来一句话:“宝贝,别走。我愿意为你换一把尺。因为我爱你呀,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