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无往日的欢声笑语,温柔似水。
贾宝玉呆呆的躺着,回忆今日的情形,贾宝玉根本无心睡眠。
贾宝玉有些话不止对一个人说过,众丫鬟们也都知道他心中瞧不上那些老婆子。
他曾说:说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
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
再老了,变的不是珠子,成了鱼眼睛。
他认为好好的姑娘,嫁了人就渐渐混账,就是因为沾染了混账的男儿气息,所以才跟着混账,所以女孩子一经嫁人,没几年就变了一个人。
贾宝玉从前说这些话,袭人她们也是赞同的,可他没想到,今时今日,他的这些言论,反成了袭人她们避着自己的根由。
贾宝玉越想越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一翻身,又瞧见不远处就是林翡,贾宝玉顿时觉得自己眼前的是一个大型移动的腌臜物在他眼前晃悠。
不堪入目,不堪入目。
贾宝玉便连忙又翻了个身,但忽然想到。
林翡好似还在洗漱,却无人伺候。
贾宝玉便又翻了过去,冷嘲热讽道:
“怎么无人来伺候你了?”
林翡便笑道:“我来时见那两个小丫头在等我,我便让她们先去睡了,本来这起居洗漱,就不该有人伺候的。”
堂堂男儿,四体康健,连衣服都需要旁人来帮忙穿来脱去,才能入睡,也真是太无能了。
林翡想着,只自己洗漱罢了,倒了水,便自行宽衣就寝。
贾宝玉只冷眼看着,冷冷地说道:
“什么你让她们下去的,你骗得了谁?如你这等冷心冷性的人,你以为她们会偏向你?她们纵然不理我,也断然不会理你半句!”
林翡闻言,面色古怪的看了贾宝玉一眼,却见贾宝玉转过身去,不理他。
林翡诧异了。
不是说贾宝玉聪慧异常吗?
他不过略略使了些激将法,这厮就受不住了?
还是贾宝玉过惯了天真无邪的日子,根本不懂什么叫世态。
林翡想着只自顾自的睡去,管贾宝玉怎么样。
林翡不言。
贾宝玉还当林翡是被他说中了心事,刚想再翻过身去,讽刺一二,翻身却见林翡已经静静睡去。
贾宝玉心中就更难受了,越发的难以入睡,几乎是瞪着眼睛,直到天将亮时,才昏沉沉的睡了片刻。
等林翡早已出去,袭人来伺候贾宝玉起身时,贾宝玉还在酣睡,袭人便没有喊他,贾宝玉便直到日上三竿,才堪堪睡醒,捂着有些钝痛的脑袋,穿着中衣出来。
此时袭人就在外间绣花,只是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
昨日林翡的话,她们也是信了七八分的。
别的不提,贾宝玉对姑娘和老婆子的区别对待却是极为明显的,而她们都是年纪轻轻的女孩儿,素日最得贾宝玉另眼相待,也跟着笑老婆子们不自知的出洋相。
可昨日林翡的话也真真打破了她们心中的不少谜障。
她们现在是姑娘,日后是媳妇,再日后就是老婆子。
她们也会嫁人,会老去。
也会从贾宝玉口中的无价宝珠,变成没有光彩的死珠,会从死珠变成鱼眼珠子。
原先被她们厌弃的死鱼眼睛的老婆子,何尝不是她们日后的情形。
年轻貌美带来的一时欢愉,也终究是一时啊!
袭人三人昨晚上虽然明面上是各自睡去,但实则谁都没心情去睡,一个个都熬的眼底下一片青黑。
今日的怡红院与往日极不相同。
今日听不见小丫鬟们与宝玉的笑闹声。
今日贾宝玉坐在桌前,难得的看起书来,但若是认真的瞧,就能看见贾宝玉紧抿着唇,皱着眉,双眼无神,带着三分厌烦、三分恼怒和四分困倦。
袭人三人都各自忙活去了,也不在贾宝玉跟前晃荡。
几个小丫鬟们对昨日林翡的话并无太多感想。
她们本就是小丫鬟,不如袭人晴雯三人那般风光,她们本家就在荣国府,容貌也比不得晴雯麝月之流,家中父母早就给她们定好了小厮,等她们年纪到了,就会嫁过去,也从不必做什么姨娘梦。
但袭人三人不同。
贾宝玉在荣国府有多么风光霁月,袭人三人在荣国府就多有脸面。
她们虽然伺候的不是姑娘,可她们却都是实打实的副小姐,可这一切都会消失。
探春她们几个若是嫁了,她们身边的待书司棋等人便会跟着一起去,做陪房,只要姑娘不到,她们就一辈子有脸面。
可她们这些做爷们儿大丫头的丫鬟,若是爷们儿有情,她们还能好过些,但也只是好过些。
琏二爷原本的几个大丫鬟,二奶奶一来,没几天就全被打发了出去,而这还不许旁人说嘴,又硬逼着平儿做了通房,还不给平儿实打实的名分。
平儿在凤姐儿身边多年了,尽心尽力,忠心耿耿,却多年来都是平姑娘,而不是平姨娘,连孩子都生不得。
袭人想着,忽然呜呜咽咽的忍不住哭了起来,豆大的泪珠儿滴在绣了一半的鸳鸯上。
她已经没有回头的路了。
袭人想着,回到屋内,将这绣了一半的鸳鸯用剪子剪了个稀烂,丢进布头线头的囊子里。
作完这些,花袭人便用帕子揾去了泪,便洗了脸,对镜仔细的梳妆罢,就端了已经沏了三遍的枫露茶,去见宝玉。
因见宝玉对着书本子发呆,袭人就轻声笑道:
“宝玉,枫露茶已经泡出色了,刚好能喝了。”
宝玉听见身后似是袭人的声气,初识还觉得是自己幻听了,但枫露茶的茶香浓郁。
贾宝玉回头,只见袭人如之前一样,正端着茶,笑吟吟的看着他。
贾宝玉忽然有些受宠若惊起来,想问袭人为何还对他如此,但又怕问了袭人却翻脸。
贾宝玉便赶忙接了茶,喝了,心中对袭人越发珍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