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虚伪的演出终于落幕。
林翡领命去拜会北静王。
北静王府不比别的几家,这四王八公之中,风名最好的便是北静王府。
北静王人生的清秀,也爱读书,平日里也好与读书人往来,是勋贵中少有的清流。
故而太师命林翡去北静王府与北静王聊聊,不谈朝中事,只论读书感想。
只求能拖住北静王,使他这一日都无暇别的事,也就足够了。
可林翡与北静王素无交际。
也不知北静王常看什么书,奈何太师替他递了帖子,北静王那边也早已收到,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只欠他林翡上场。
这种赶鸭子上架的感觉让林翡心中有些不悦。
可自太师性情大变以来,他可真是越来越身不由己了。
偏他还无力反抗,只能按吩咐做事,便如今日一般,太师想支开北静王,就让他去和北静王见面。
林翡想着,叹了口气
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身不由己四字,这四字最是让人艰难,却偏偏总逃不开这四个字。
林翡想着,却只能拱手告退,带上礼物,上了太师府安置好的马车,去了北静王府。
北静王水溶是个妙人。
模样不错,性子不错,气度不凡,且知书识礼,颇有风名。
林翡到了北静王府,便知道这北静王府的确和荣宁二府不同。
这同样的煊赫显贵之家,北静王府却不招摇的将大门装点的多么气派,只规规矩矩的按例装点,不坠了威名也就够了。
等进了大门,也只见不见那些辉煌峥嵘之景,所见之景皆求清雅。
更没有荣国府那冷不丁就能蹦出来的逾越之物。
可见北静王的确是小心谨慎的,便是在家中装饰上也绝不肯留半点把柄。
林翡也暗叹北静王有城府,这四王八公之中,怕也只有北静王能做到一切以简雅为主了吧。
林翡想着,跟着北静王府的家仆慢慢的前行,换了两波人,过了一道铺满藤萝的碧绿回廊。
眼前的却豁然明朗起来。
不同于路上的低调雅致,此处真是鲜花簇锦、金梁玉柱、烟云缭绕的仙景了。
偏这只是连廊前的一堵花墙。
林翡刚要赞一句布局巧妙,就见花影中走出一个极英俊秀丽的人来。
这人蟒袍玉带,明珠在额,面如冠玉,目似点漆。
虽一身华贵非常,却并无骄傲纨绔之气,到更有几分温润祥和之像。
林翡少不得拱手问安,北静王却抢先行礼,且说道:
“我自是太师的晚辈,翡玉是代太师而来,自当是我来拜。”
说着,深深拜下。
林翡也连忙说道:“虽系太师之命,但并非代太师前来,翡玉万万不能受。”
林翡赶忙深深拜下,将这一礼还回。
偏北静王面上极为认真,又是一拜。
几次三番,倒是都有些尴尬了,便相视一笑,也不再拜,才算揭过。
等过了花墙,则是一个极为阔朗的院落,大的出奇,却也大的恰到好处。
穿过院子,步入室内,迎面便是名家所画的麒麟踏祥云。
林翡见状,赶忙赞了几句,回头便看见满屋子的书。
这里没有少用那些珍奇古玩,四处摆的不是名家字画,就是各种珍本孤本的古籍。
这种摆法林翡只在自家妹妹那里见过,但黛玉的住处虽然宽敞,却远不如北静王这里这般阔大。
林翡一时也有几分汗颜,自己这个才名远播的,房间里却只有数十本长看的。
如北静王这等并不以才名显身的,反而以书填房。
林翡想着,赶忙又去夸赞北静王的好学。
北静王也只是谦虚的笑道:
“谈不上好学,只是闲来无事,总爱浅读一二,偶然看到一些孤本流落,也实在不忍心,便时常买回来收着,久而久之,也就积少成多了。”
林翡就再次赞叹道:“这也是你有心,若是换成旁人,可就万万不能了。”
北静王顿时哈哈大笑起来,连连说道:
“世间怎会缺了这有心人,只是太多人有心无力,虽有心收藏孤本,奈何手中缺了些阿堵物,也是无奈罢了。”
北静王说着,心中暗道:这林翡也是少年成名的人,怎么今日一来,除了满口的奉承话,怎么不见别的?
难道他这名声,全是夸别人夸出来的?
北静王一时不解。
偏林翡还在夸赞,还换着花样来夸。
饶是北静王见过的各种场面不少,一时也脸上渐渐滚烫。
偏林翡不要脸起来,也甚是不要脸。
北静王迫于礼节,一次又一次的回夸。
林翡就北静王回夸一句,他就反夸三句。
且夸的花样百出,夸的引经据典,夸的颇有水准。
夸到最后,夸的北静王头一次觉得,听人夸自己也是一种煎熬。
夸的北静王头一次被夸的心头冒火。
这可是夸到点上的夸啊!
被这种夸给夸出火气,北静王觉得自己长久以来的好涵养终于要破功了。
偏林翡半点停的意思都无。
而北静王又不好去像夸自己好,且夸的一点错都没有的人恶语相向,只能磨牙般的反夸回去,一来二去。
年岁本来也不算很大的北静王硬生生和林翡互相大声的互夸了起来。
这互夸夸的极有声势。
知道是这两人在互夸,不知道的还当这两个在互骂。
也不知林翡和北静王究竟互捧了多久,但见二人从午时一直聊到天色昏黑,茶水都续了四五回,也不见消停下来。
直到两人都夸的才思枯竭,精疲力尽了。
林翡这才踏着夕阳,从北静王府中走了出来。
这一天可的确把北静王恶心坏了。
他知道太师想收拾他北静王府,可他怎么都没想到,太师居然派过来一个没脸没皮却号称少年英才的林翡来死命的夸他。
虽然夸的内容他认。
可对于这种令人发指的行为,北静王表示深深的谴责。
而这一天也同时把林翡恶心坏了。
林翡也越来越觉得他这是太甲大夫实在太假。
别家的大夫是德高望重,人人敬仰,轻易无人敢使唤。
可他不一样。
他虽然是大夫,可使唤无论是宣皇还是太师、太傅还是旁的长辈,使唤他简直不要太顺手。
林翡想着,忍不住干咳了两声,嗓子干的有些发疼,可林翡却忍不住在心中暗笑道:
只怕北静王的嗓子尚不如他呢。
他尚且能够发声,可北静王与他互捧到最后,都已经捧出火气了,沙哑着嗓子也要大吼大叫的和他拼着夸,只怕明日的北静王说话都艰难吧。
林翡想着,低笑几声,踏上回府的马车。
而林翡走后,北静王一面沙哑着嗓子,一面在属下跟前骂道:
“这些读书人可真真是瞎了眼了!这是哪门子如沐春风?那些泥腿子是被王孙贵族们轻视惯了,突然有一个人捧一捧他们,他们就觉得那人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