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忘匆匆应了一声。
“这周末就去,放心。”
待挂完电话回房间,彭星望已经写完数学作业,笨拙地在本子上画字母。
小孩没提问,姜忘反而忍不住提了一句。
“季老师打电话过来了。”
“诶嘿?”彭星望耳朵竖起来:“他有夸我吗?”
“他叫你洗澡多搓搓泥。”姜忘懒懒道:“赶紧写,等会我帮你洗。”
彭星望快速嗯一声,再写作业时人都嘚瑟的在椅子上左右摇。
招待所小电视统共就四个台,除了地方新闻就是世界杯重播,再翻两个台全是保健品广告。
“千年神医绝世良方!”
“一个疗程肾不亏,三个疗程战通宵!”
“我老伴吃了这个鹿方壮骨秘药,高血压不犯了偏头痛没有了!”
“鹿方秘药鹿方好药,百年陆家人的神药!!”
姜忘面无表情地关掉电视。
小孩悄悄看他一眼。
“你看我干什么。”
“大哥。”
“?”
“你是来我们城里找药的吗?”
“写。作。业。”
等英语作业写完,彭星望抱着语文书蹦到他面前,满脸期待。
“老师要求我们读三遍课文,还要家长签字。”
他对终于有人能给他签字这件事特别开心。
“念吧。”
“小↗白→兔↑弯→着……”
姜忘摁住了他的课本。
“用人话读。”
彭星望感觉大哥又变凶了,下意识抖了下,清清嗓子重新来。
“小——白—兔—弯——着——”
姜忘再次摁住了他的书。
“别读了,签哪。”
彭星望露出失望的眼神:“是我读的不好吗。”
“你用普通平淡的语气来。”姜忘耐着性子教他:“不要学得跟三黄鸡打鸣一样。”
彭星望憋着声调,用死鱼般的语气平平板板读了一遍。
“很好。”大哥满意颔首:“以后都这么读。”
正事搞完以后,两人搬了个马扎去淋浴间里搓泥。
姜忘先前天天洗澡,健壮身体透着小麦色,简单洗两下算过个水。
小孩在贫民窟一般的环境里泡了好几年,正经洗澡就没有几回,贴近一些都能闻着酸臭味。
虽然现在是自己搓自己,姜忘还是捏了下鼻子,皱着眉头用毛巾蹭他脖子上的汗泥。
彭星望跟小狗似得听话支棱着,偶尔被搓疼了都不敢叫。
男人瞧见他这副听话驯服的样子又觉得不爽。
“疼就直说。”
彭星望眨眨眼,灵活地绕开话题。
“大哥,你有喜欢的老师么。”
姜忘动手磨他后颈侧面的死皮,漫不经心道:“有很信任的老师。”
“他对我很好,以前见我穷,还会特意给我带饭吃。”
“啊。”彭星望仰起头,吹了个鼻涕泡泡:“那肯定跟季老师一样好。”
男人并不回答,拎着他转了个面继续搓泥,见皮肉红了还记得挤点沐浴露。
“很可惜的是,那个人后来过得很不好。”
“他对所有人都很好,逢年过节不收红包还倒贴着照顾学生,像是天生做老师的命。”
彭星望很会看时机的递了块肥皂,伸长胳膊道:“你的老师生病了吗?”
姜忘摇了摇头。
“他很健康。”
“但是……我后来听亲戚说,他活到四五十岁了都没有结婚。”
小孩没听明白:“不结婚就是过得很不好吗。”
姜忘笑了下,拿喷头帮他冲干净。
“以后和你解释。”
大城市的人活得自由。
邻居上下可能一辈子都不见面,数百万人像是在同一个钢铁森林里体验平行时空。
小镇就像一张蛛网,是非人言牵绊太多。
那年他回去参加好哥们杨凯的婚宴,席上有姑婆一面往塑料袋里夹菜一面絮叨。
“老季他们家那位,一直没结婚呢?”
“这都快五十的人了吧,也不看看爸妈头发有多白,唉。”
旁边花衬衫老头递了个眼神,刻意压低声音:“在说红山小学那个季老师吧?”
“是是,年轻的时候人长得可俊了,教书也好,好多家说媒都没成呢。”
“你们知道什么,”老头在桌子底下伸出一只手,目光暧昧地勾了勾小拇指:“一般啊,这年纪不结婚还不找女人的,多半是这个。”
女人们故作惊讶的伸手捂嘴,看着是听见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污了耳朵,笑成一团又凑近了细聊,声音细碎繁琐听得让人生厌。
姜忘那天在婚宴上看见过鬓发渐白的季老师一眼。
他到二十几岁了仍然只知道那人叫季老师。
温和可敬,循循善诱,听发小说这些年一直在资助山区里的学生。
姜忘清楚同性恋在这种小镇语境里不是什么好词儿。
北上广自由开放,只要互不打扰怎么玩都无所谓,跟自家养的刺猬结婚都没人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