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聿清临身形化烟而散,只留下轩辕珷一人在昏暗恍惚的灯火旁伫立着。
内疚吗?自责吗?悔恨吗?
或许他曾经有过,只是如今,他的心已被他经年累月地炼成了一块坚硬的磐石,任是怎样的敲打,也不会再发出一声柔韧的回响。
也只有这样,当一把把刀子插在他的心口的时候,他才不会继续流血。
与此同时,这边聿清临刚从轩辕珷的寝殿中出来,只一个眨眼的功夫,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王小良的身后。
此刻,不是在太医署,也不是在宫中的药房,而是在太傅府后院的狗洞旁。
聿清临万万没想到,素日里最注重衣衫洁净的王小良,居然会狼狈地跑来太傅府钻狗洞,还滚得自己一身灰头土脸。
“咳咳咳……”就在王小良一边呛咳着,一边拍打着衣服上的尘土的时候,突然赶到身后衣领一紧,不过眨眼的功夫,他人已经“悬”在太傅府的高空上,方才院子里追赶他而来的护卫们手里的火把,就像一个个星点地浮动在下方黑蒙蒙的夜色中。
“啊啊啊啊啊!”后知后觉,方才还懵懵然的王小良在悬了许久后,这才开始惊慌地大叫。他看不见身后究竟是何人揪着他的衣领,他只感到像是有一只手在扯着他,不知道要带他去往何处!
惊恐极致的叫喊吵得聿清临鼓膜生痛,原本一直斜躺在拂尘上阖着眼休息,他再度无奈地睁开了眼,顺便将挂在拂尘一头的王小良一手提了起来。
然而,好端端坐在了拂尘上的王小良好像有些“惊魂未定”,仍然在大叫。
“真吵……”聿清临皱起了眉头,两根指头立刻从腰间的一个荷包里夹了颗桂花糖出来,直接“怼”进了王小良的嘴里同时,糖四方分明的棱角,几乎都要把王小良的门牙敲了下来。
“呜呜……”
一边揉着已经红了几分的嘴唇嚼着桂花糖的王小良总算恢复了些神智,他也认出来眼前这个刚才几乎要了他小半条命的人是老熟人,聿清临。
“我记得在康王府的时候,你可是喂一次药都要换几套衣服的人,怎么如今却跑去太傅府钻狗洞,还险险被那些护院抓到?莫不是看上了太傅府上的那位紫萝姑娘?今日可是跑去同她私会了?”
今日脾气暴躁归脾气暴躁,聿清临见到这久违的故人,又见到了他的一身狼狈,也贯是调侃了一番。
本以为王小良会气急败坏地顶嘴,然而,出乎意料,王小良支支吾吾嗫喏了几声,不辩解更是不言语。
就在聿清临还想着自己莫不是一语中的,说中了他的心事的时候,左手手腕上突然泛出点点荧光,有一道符咒飘然而现,缠在了上面。
这道符咒,是他离开止水峰前,特地留予照料轩辕琲的翡儿的,如今这道符被烧了过来,恐怕,走前喂给轩辕琲的丹药已经压不住蛊毒了。
想到这里,聿清临几乎随着念头同时拈起了法诀,加速驱动了二人身下所乘的拂尘。比之鹏游,比之御风,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速度,让二人的身形在天际化作了一道残影,而伴随着残影,却久不弥散的,却是一声惊过一声的尖叫。
神行风变,不理会王小良的反应,只一盏茶的功夫,二人已是落脚在了竹院外。
不过才离开半日,原本尘嚣不染的竹院,眼下,却是像被人洗劫过了一般,竹筐,竹架,连同着院子里的一些晾晒药材,通通都被打翻在地。
而此刻,屋内更是穿出了天翻地覆的大动静,聿清临连忙揪着王小良推门而入,却也正好迎面碰上飞来的一个砚台。所幸的是,这砚台谁也没砸到,只“咣当”一声,几乎将门窗砸出一个窟窿。
屋内比之屋外,倒没有预想中的更糟,无非也只是脏乱了些,而且也不见人影。
循着持续不断的声音,聿清临带着王小良到了后院,总算是让他找到了一直担心的两个孩子。
可找到人的时候,翡儿却是正拈着法诀,正极力地用一个阵法将轩辕琲困在莲池浅处。阵眼中心的轩辕琲,披散着一头乱发,衣服也被池水打湿了大半,可人,却猩红着眼,狂躁不安地正用着一身蛮力不停冲突着阵法。
“师叔!你快来,她不知怎地,突然发了狂,拦都拦不住!”
话音未落,在轩辕琲天生的蛮力冲击下,本就堪堪锢锁着她的阵法居然被她冲破了一隅,失一隅而陷全阵,没了接连不断连通着的灵力,整个阵法,肉眼可见地瞬间崩塌,连带着整个莲池中的池水也迸炸而出。
“翡儿,小心!”聿清临见状,连忙一个箭步上前,将因阵法陷落而伤及自身的云翡挡在了自己身后,手中拂尘,也及时地将轩辕琲紧紧缠绕,缚在了离王小良也不过一步远的地方。
大抵是昔年在北郊大营和莫回头林里见惯了突然发狂的人,又或是眼前的病人是轩辕琲,王小良出奇地,头一回居然没畏畏缩缩地躲起来,反倒大着胆子,仔仔细细地翻看了轩辕琲的异状,又替她把了脉。
“是蛊毒,可这种蛊毒并没有解药。”
探查过脉象后,王小良双眼愣神,似是迟疑了一下,他再三确认许久,轩辕琲所中的的的确确是那种蛊毒,玉氏一门秘不外传的一种蛊毒。
“既然是蛊毒,那必定有解,怎么会没有解药?!”聿清临说着,一边又将云翡扶起。
好在这孩子无事,不然……
这边聿清临安顿好了云翡,又忙忙在后堂翻了许久,将一堆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尽数都拿来摆在了王小良的面前。
“无论药材稀缺珍贵,止水峰都不缺,医好她!”
虽然不知本该在临川的轩辕琲如何会在此处,她又是如何中了这等蛊毒,但是王小良也清楚,眼下,她的性命更是要紧。
“这种蛊毒……解药无他,唯有至亲之血可解,而她又是女身,更是非生母之血不可,如今……你要我如何救她?!”
聿清临闻言,眼神即刻黯淡了下来,不过,也正是在这时,王小良突然从桌上寻了把匕首,割破了自己的手掌,将流出的血,悉数喂给了轩辕琲。
“还请聿……道长保密,我的血也只能暂时压制她身上蛊毒。”
“好……”
聿清临应了一声,眉关渐渐锁紧,既然这蛊毒并不是轩辕珷,王小良所下,那么,又会是何人?缘何王小良的血能压制蛊毒?
邺城的过往,看来他还有许多不曾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