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觉得有什么涌上来，如鲠在喉。

他突然意识到，原来这份温柔从来不独属于自己，而自己在那个人心里，大概也从来没有独一无二。

不过是因为更早遇到，不过是因为刚好遇到。

当他长大一点，懂事一点，就明白，其实当初江淮对他说的话是对的。

江淮曾说——如果叶尘遇见他，一定不会不管。

事实的确如此。

叶尘遇见他，哪怕是做鬼，也保护了他这么久。可这并不代表着他林涧西对于叶尘多么重要，更不要提不可舍弃。他只是她生命里一个很普通的路人，他被鬼怪威胁欺压，她这么正义的人，出手相救。

换任何一个人处在他的位置上，她都会同样出手。未来亦是如此。

比如在这个风雪之夜，在他十六岁生日，在这个冬至的晚上，她就可以将所有温柔倾注于另一个孩子，哪怕那是个孩子。

嫉妒将林涧西铺天盖地湮灭，他紧抿着唇站在门口，静静等着叶尘。

风特别冷，吹得他面色青紫，可他就是一声不吭，他就想知道，到底什么时候，叶尘才会回头，注意到他的存在。

可叶尘这时候已经被小男孩哭得头都大了，哪里还能注意到那么大个人站在她边上，她又哄又劝，终于让孩子安宁下来，小男孩被她抱起来，趴在她肩头，困得睁不开眼睛，朦胧着道：“姐姐，我叫楚天。”

叶尘舒了口气，总算是没救错人。

然后一回头，她就看见林涧西站在门口。

他被冷得唇色发紫，也不知道是冻了多久，叶尘皱了皱眉头，立刻道：“怎么在这里站着？赶紧进去！都冷成什么样子了！”

“我在这里……”林涧西声音打着颤：“等姐姐回来……”

“回去。”

叶尘立刻抱着楚天就往屋里走。林涧西站住没动，叶尘顿住步子：“怎么不走？”

“他是谁？”

林涧西抬起手，指着叶尘抱着的楚天。

叶尘愣了愣，没想到林涧西会在意楚天，她提到小孩子，眉眼不由得软化了几分：“他父母好像是遇到入室抢劫或者仇杀，反正都死了，我就给他带回来了。”

“那他以后……”林涧西牙齿打着颤：“就住这里了？”

“嗯。”叶尘点点头：“以后他就是你兄弟了，多个弟弟，开不开心？”

说着，叶尘看着落下来的雪粒，催促道：“赶紧进来吧，天太冷，你病了就不好了。”

“为什么不送到孤儿院去？”

林涧西没有理会她的话，直接开口。

他内心被无数嫉妒啃噬着。

有这么一个人，比他小，比他更让叶尘疼爱，比他更早遇到叶尘，然后要时刻跟随在叶尘身后，和他一样，叫叶尘姐姐。

他不要兄弟，这算那门子兄弟？他要叶尘，他的生命里，也只需要一个叶尘。

听到这话，叶尘愣了愣，有些惋惜道：“送到孤儿院去……多可怜啊……”

“他可怜我就不可怜吗？！”林涧西终于爆发，怒喝出声：“我能在孤儿院长大他不能吗？！我十四岁才遇见你，他凭什么！”

叶尘呆呆看着林涧西，林涧西话出口了，就干脆冲过来，直接去抢楚天，怒道：“送出去，这是我家，我不准他进来，我……”

说话间，林涧西和叶尘拉扯着孩子，楚天吓得“哇”的哭出来，叶尘心里怒极，一把将林涧西推开，怒道：“你学的什么脾气？！”

林涧西早就被冷风吹得体虚了，被叶尘这么一推，直接就摔倒了地上。

叶尘心里疼得不行，但是看着如今的林涧西，她深深有种把孩子养歪了的感觉。

因为自己没有一个好的童年，就不想让别人过得好？

这是什么信念？！这完全是妥妥的反派啊！

她要培养的是一个三观正直、为主角服务的优良小弟，不是一个心胸狭隘随时想着让别人过得不好的大反派啊！

于是叶尘冷冷看着林涧西，直接道：“林涧西，你要搞清楚，是我救的你，是我给的你一切，我为什么给你？因为我想让你过得好。这世间人大多是如此，想让自己过得好，也想让别人过得好，哪里有因为自己过得不好，就想让别人过得不好的？”

“你小时在孤儿院长大，你嫉妒楚天，我能理解。可是涧西，你长大了，你要懂是非曲直，我平时教你那些，你都忘了吗？”

林涧西坐在地上，他双手撑着自己，张了张口，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说的他都懂。

可是，她不一样啊……

他不是嫉妒楚天过得比他好，如果是他看着这个孩子，他也是会救他的，也会想让别人不要去经历他所经历过的一切。

可是……叶尘不一样的。

他不想让别人分享他，不想让任何人替代他。他想成为叶尘心里那份独一无二，想叶尘这一辈子，只陪伴他。

楚天的出现让他知道自己在叶尘心里多么平凡，他那么努力，只是想证明他心里那一点点不凡。

于是他低着头，做最后的挣扎：“我不管……”

“如果你要他，那就没有我。你就让我在院子里冻死好了。”

听到这话，叶尘冷笑出声来。

她生平最恨的就是别人威胁他，直接道：“那你冻死好了。”

说完，叶尘就抱着楚天回了房间。楚天怯生生看着叶尘：“姐姐，哥哥怎么了？”

“他吃错药了。”

叶尘给楚天铺了床。

楚天虽然小，但很懂事，他看着叶尘铺着床，小声道：“姐姐，我爸爸妈妈，再也回不来了，是吗？”

叶尘顿了顿手，随后起身来，坐在楚天身边，温和道：“小天，虽然爸爸妈妈不在了，可是你会有姐姐，还会有哥哥。哥哥会一直陪着你，照顾你，你不要难过，好不好？”

“好……”

楚天低下头，眼泪却是落了下来。

叶尘给楚天铺了床，楚天拉着叶尘的手，泪眼汪汪道：“姐姐陪小天睡好不好？”

叶尘僵了僵，看着孩子胆怯的眼睛，随后道：“好，你别怕。”

说着，叶尘就躺到楚天身边，拍着他的背道：“睡吧。”

她给楚天讲着故事，心里却始终挂着外面的林涧西。

“他会回去吧？”她忍不住问三八。三八嗑着瓜子看电影：“你出去看看不就好了？”

叶尘板着脸，她从来都是吵架绝不认输那个，于是道：“他那么大个人了，肯定会回去的。这天这么冷，是吧？”

三八嗤笑了一声，懒得说话。

叶尘将楚天哄睡着了，躺在床上，有些辗转反侧，她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这时候她就听到外面“咚”的一声闷响，她心上一紧，赶忙冲了出去，就看见林涧西倒在地上。

雪已经下了一层厚，他身上的雪化成水，又凝成冰。他整个人都被冻得完全没有了气息，叶尘吓得赶紧将他抱回了屋里，裹了被子，开了电热毯，用热水开始擦他的身子，又煮了姜汤，想办法给他取暖。

好半天，林涧西才终于缓过来，结果就发起了高烧。

叶尘忙来忙去，而林涧西就在梦里，梦里雪特别大，特别冷。叶尘一次次从他面前离开。

第一次她躺在纯白的花瓣里，面容安详；

第二次她躺在床上，在他手心是碎裂成灰；

第三次她走进一个不知道是做什么的黑暗甬道中，背影渐行渐远；

第四次漫天大雪，她满身是血倒在他怀里，他哭得声嘶力竭。

最后一次，她抱着楚天站在他面前，面容冷漠道，那你就去死吧。

不要这样对我……

他独行在大雪里，想去追逐那个远走的人，他伸出手，不断叫着她的名字。从叶尘，小阿尘，叫到姐姐。

可她没有回头，一次都没有。她手里拉着楚天，他赤脚追逐在荒原上，寒风凛冽，如刀刮一般。

他突然意识到，这段关系里，他有多么弱势。他的一切都是叶尘给的，叶尘保护他，叶尘陪伴他，叶尘给了他优越的生活，叶尘给了他如今拥有着的一切，而他却什么都不能给叶尘。

哪怕成了鬼，这个风水界的天才，也没有任何能让他去给予的东西。

所以他凭什么威胁她？凭什么要求她？她是他的无可替代，他是她的可有可无。这段关系，他从来都不是那个能够离开的人。

林涧西流下眼泪来，站在风雪里，眼睁睁看着叶尘拉着楚天的手离开。

不要离开我，不要这样对我。

我听话了。

以后我都听你的，你让我学风水，我就学风水。

你让我对那个孩子好，我就对那个孩子好。

你要我做什么，林涧西都可以去做，哪怕是死。

可是，不要走，不要再抛下我了。

姐姐。

叶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