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落下。
宫人黑压压跪了一地。
林疏没有跪。他身是方外之人,不必跪,凌凤箫也没有要他跪。
他便站在宫苑的桃树下,看凌凤箫带着萧灵阳跪在最前方。
肃穆的氛围里,时间仿佛静止。只是,突然听人惊呼一声。
原本跪了一地的宫人、臣子,越来越多的人抬起头来。
现在正值正午,原本是日头当空的大好晴天,西方天际却忽然蔓上一层红云。
红霞满天,如同煌煌锦绣,云中隐隐有乐声传出。
不知哪一个宫女“呀”了一声出来。
只见红云之中,隐隐约约有个东西在动,是个飞鸟的形状,随着它的运动,那漫天的红云也随之舒卷——终于,半刻钟之后,人们看清了那是什么。
一只颜色赤金的凤凰。
云海中,不知远近,只觉得那凤凰身形极大,身姿优雅,在红云中悠然穿行。
倏然间,一声清澈长鸣响彻云霄——
没有人听过这叫声,但那神异的感觉贯穿了每个人的脑海,谁都不会怀疑这是上古传说中的神兽凤凰。
下一刻,那美丽的凤凰自西边天际缓缓振翅起飞,向着这边而来,愈来愈低,愈来愈近,它的翼翅振动间落下流星一样的火花,缓缓落在宫苑的、红墙上,继而像是虚幻的光芒一样,缓缓散了。
一个巨大的凤凰虚影,缓缓落在帝后所居的宸极殿上,驯服地低下头,再发出一声长鸣后,渐渐消散。
众人哗然。
一片哗然声中,只听负责扶乩、占星、历法的礼官道:“天降异象,凤凰为上天之使,此番必定有所喻示!”
也有人说:“吉兆!我大夏之幸!”
亦有担忧之声:“这异象,出在这……之际,不知究竟是何意味啊。”
林疏没什么感觉,只觉得有点不科学。
他看向凌凤箫,却见凌凤箫蹙了眉,振袖起身,快步走入了大殿中。
但见他身形挺拔,行走间红衣飞荡,姿仪不凡,倒是和那幻象凤凰有几分相似。
凤凰,凤凰。
和凤凰山庄又会有什么关系?
林疏来不及多做他想,只知道凌凤箫这人自从身承怨气后,情绪不稳,离不得他。他便稍施法术,踏起凌波步法,也飘入殿中,隐身在大殿顶端的梁柱上。
只见凌凤箫快步走至皇帝的床前:“母后!”
皇后坐在先皇的床边,宽大的裙裾流霞一样铺开,手中一柄鲜红色的血玉箫,看动作,似乎正要收起来。
见他来,皇后望着他,眼中神色很温柔,全然没有丈夫死去该有的悲伤。
“箫儿。”
“母后,”凌凤箫的神情却是有些严肃的,“您吹奏凤凰箫,引来天地异象,是何意?”
皇后手指缓缓抚过这柄殷红的玉箫,萧的形制很美,纹路古朴,似有上古遗风。
“箫韶九成,凤凰来仪。”她缓缓念了一句古书上的辞句,声音柔和,像山间的醴泉,温和道:“我还小时,你祖母便交给我凤凰箫,说……以凤凰箫吹奏《箫韶》之乐,可引来天地间一缕凤凰残魄。方才我吹奏后,果如母亲所说。原来凤凰血脉,确有上古传承,并非妄言。”
“儿臣不解,”凌凤箫垂眸:“凤凰血脉确与常人不同,但母后为何要在此时验证?”
“来国都时,你母亲所说之事,可还记得?”皇后收起玉箫,问。
凌凤箫道:“记得。”
皇后看着凌凤箫,轻轻叹一口气:“箫儿,你过来。”
凌凤箫便到了皇后的身边。
皇后伸手去抚他的脸颊与头发:“一转眼,你已这么大了。”
凌凤箫没有说话。
“我虽久居宫中,却也知道,凤凰山庄历代以来,你是最出挑的一个。”皇后款款道。
凌凤箫道:“母亲谬赞。”
“数百年来,山庄有过无数漂亮出众的女儿,埋在这宫墙之中。”皇后的眼睫微微垂了下去,“凤凰之血乃绝世炉鼎,正因为此,凤凰家世代为皇家玩物。母后侥幸生一副好皮相,才得你父皇恩爱,三十年独宠。而新帝即位,又是……”
凌凤箫道:“灵阳非浪荡之人,一旦收心,可以托付。”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凤凰血脉,即是灾祸之始。皇家纳凤凰家女儿为后、为妃、为嫔,向来不拘个数,纵灵阳能善待凤凰山庄,百年之后,谁又能料到新帝如何?”
凌凤箫望向皇后,道:“凤凰山庄嫡系女儿,贡予天家,天家亦报山庄以权势富贵,使山庄可以广纳天下失路孤女,为商为武,亦可凭借天恩屹立江湖,远离纷争。儿臣一直以为,母后与历代凤凰山庄前辈,虽有不忍,却无怨怼。”
皇后轻轻道:“怎会毫无怨怼?凤凰乃天命玄鸟,上古神裔,却世代拘于人间帝皇之手,任人摆布,如何能不怨怼?”
“上古神族,不过飘渺传说,母后不必执念于心。”凌凤箫淡淡道:“母后之意,是想废止皇室立凤凰为后的规矩么?”
皇后点头:“不错。”
凌凤箫道:“萧灵阳秉性纯善,我立即转告予他。”
“箫儿。”皇后声音却是冷了冷:“你这二十年来,虽在山庄长大,以女身示人,却因功法缘故,并未沾染阴柔之气,仍是男儿之身,你还不明白男人的秉性么?”
凌凤箫道:“儿臣不明。”
暗中观察的林疏心想,这人是一只彻头彻尾的黑乌鸦,但却一直自诩为白乌鸦,原来到了他母后面前,也是这样——看来是自我催眠进行得太过成功。
在他看来,这只小凤凰无论怎样标榜自己的雪白,终究都是谎言,任他好到天上去,也至多是个皮毛为白的乌骨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