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山丹霞坪上有一个上了锁的钟楼,钟楼蓝砖却非大瓦,看起来朴实华,这个钟楼终日都上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锁,没有人知道这把锁是什么时候什么人上的,丹霞坪上鸽子多,钟楼上面不算大的顶棚上早就被那些不讲究卫生的鸽子给拉的密密麻麻,却也并没有人收拾,今年的梅雨长,或许都算不上梅雨,都已经入了秋,夜里见了凉气,山顶的丹霞坪甚至都可以用清冷来形容,却还有几个游客借着下山不便的缘由留宿在了龙虎山上,山上没客房,他们便自带的睡袋帐篷,其中一个游客跟丹霞坪里管事的小道士有些交情,此事也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日钟楼里的钟连响了三声,丹霞坪上并不怕人的那些鸽子们忽然被这钟声给惊动高高飞起,在低空盘旋了一圈之后又落回了丹霞坪,这些鸽子在这里待久了,或许是沾染了龙虎山的仙气,也可能是跟游客接触的多了其实并不惧人,甚至有胆子大的绕了一圈之后直接落在了那钟楼之上,看起来是一片祥和的气氛,鸽子不怕,那些留宿的人却吓个半死,上锁的钟楼里忽然传出来的三声钟鸣是怎么回事?不过他们很快反应过来在这仙气缭绕的龙虎山上肯定没有孤魂野鬼路边小妖上来捣乱,那断然就是山上的神仙显灵撞响了古钟,这几个游客兴奋不已,纷纷心念不虚此行,也算是见识到了这真神的神迹,真到了这时候他们反而后悔不已,感叹那三声钟响的时间太短太急促,不然还可以录个视频发个朋友圈炫耀一番。
看管丹霞坪的小道士也被这三声钟声惊醒,看到熟人带过来的几个游客在跪拜,小道士打了一个哈欠,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浑浑噩噩的准备继续睡去,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浑身须发皆白穿着一身打着补丁道袍的老道人上了山,也没撑伞,可是那破旧到补丁摞补丁的破旧道袍却不沾染一丝的湿气,游客们看到了这个老道士,看这形象还以为是山下某个道观的清修之人,武侠看久了,谁不希望遇到一个不出世的隐修高人,万一看自己骨骼清奇收自己为座下弟子呢?几个人赶紧迎了上去给这个他们自认为肯定是高人的老道士请安。顺便还说起了钟楼刚才神灵显圣的事情。
老道士微微一笑道:“那自然是神灵显身了,几位求的是什么?前程?运势?还是爱情?”
戴眼镜的年轻人一看就是个读书的斯文人,他毕恭毕敬的道:“早年听闻龙虎山的掌教大真人说过,神仙太忙哪里能真的让每个人都心想事成,但凡有近神之机,当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老道士赞赏的看了看年轻人道:“是呀,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大家好才是真的好,以前广告上可不就是这么说的?”
得了老道士的赞许,戴眼镜的年轻人憋的满脸通红,心想下一步神仙是不是就要收自己为弟子传授一身仙家本领了?
结果那老道士却没了下文,年轻人难眠的怅然若失,老道士对他们作了一个揖,便起身朝着钟楼走去,这时候那个快要睡着的小道士眯起眼看了外面一眼,看到那个老道士之后,他浑身上下的瞌睡虫被一扫而空,立马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也顾不上穿鞋子,赶紧拿起了门口的油纸伞对着老道士冲了过去,然后毕恭毕敬的叫了一声:“掌教真人,您怎么这个时候上山来了”
小道士心里七上八下,留人在山上过夜这件事可大可小,问题是掌教真人亲自抓住了,那事情就大了,自己免不了受到一番责罚,不过最吃惊的还是那几位游客,这个老人真的是龙虎山的掌教真人?掌教真人刚跟我们说话了?原来书上写的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这件事是真的?
老道士对道士笑了笑,这笑容让小道士如沐春风,他道:“我常年都在山上住,哪里有上山下山的区别?惠真,这几日我要在山上打坐,你带着几位缘主下山去,给几位缘主陪个不是,耽误休息了。”
小道士眼圈瞬间红了。
不为掌教真人没有责怪自己。
只为掌教真人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
那几位游客更是感受到了天大的荣耀,掌教真人都给自己赔不是?那可是万万使不得,他们匆忙的收拾了行李下山,不敢耽误老掌教的清修。在下山的路上,游客问小道士道:“掌教真人是什么境界?能不能跟电视上演的那样得道飞升?”
“能!”小道士斩钉截铁的道。
等众人下了山,老道士掏出钥匙颤巍巍的打开了那把其实一碰自己就可以开了的锁,开了门之后钟楼里一股子发霉的味道,门后甚至长出了一株倔强的菇子,老道士曲指一弹,一团火焰弹在了那香烛烛台上,光亮虽小,却一下子装满了整个钟楼,老道士看了看墙上的一个圆形的盘局,最中心位置已经变的空空如也。
老道士苦笑着叹了口气。似乎是自言自语一般的道:“师兄啊,师兄。终究还是你输了,可是我真的赢了你吗?”
老道士退出了钟楼,他走在这偌大的丹霞坪上,心里自然是感慨万千,人老了就容易念旧,越发的想起当年的一些事情,比如说当年自己跟师兄一起拜入师傅的门下,师兄家族在尘世可谓显赫,上山只为清修,而自己上山的目的说出来还是另人双脸发红,只是因为在山下吃不饱饭,有人跟他说这里可以每天白面馒头。师傅给他们师兄弟取名,师兄叫乘风,自己叫承德,外人很多以为自己的承是那个乘,其实不然,自己当时也不明白为何两个同音不同字,难道不该辈分相同字也相通?自己想了大半生没想明白,师兄也不明白,只是师傅在当年下山的时候告诉了自己答案,为何俩字不同字,只是因为当年师傅在填谱的时候写了字,修改又嫌不美观,干脆就将就。
自己当时就哑然失笑。
他觉得师傅当时应该在教他一个道理。
凡是何必想的明明白白?
对了,跟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
就像是师傅后来被那个上山的江南刘敬堂给忽悠,龙虎道士下江南,结果却一去再回头,师叔师伯们再也没有回到山上来,连埋骨之地都不知道在何处,却没有人知道这些事,没有人歌颂功德,可是师傅对了吗?了吗?
师傅临走之前留下的手函立自己为新一任的掌教,自己是师兄弟之中最愚钝的,就连字都是上山之后认的,别说龙虎山那尽的藏书,就连道德经自己都未必能读的全,清修静不下心,论道张不开嘴,自己有什么资格接任掌教?哪里又比的上师兄分毫?师傅的这个手函气的小师弟干脆一去不回头,甚至让天师府的正统都差点丢了,让龙虎山成为一个笑话,师兄嘴巴上说所谓,却气的由出世转了入世,可不就是被这件事给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