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父一看,走过来冲墨北风歉然一笑,就把造布抱了出去。
“周夫子,有件事想请教一下,世人一提到墨门,就会想到节用,一提到墨者,就会想起《墨子上记载的,短褐之衣,藜藿之羹,朝得之,则夕弗得,觉得墨者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就跟一群叫花子似的,吃了上顿没下顿,是这样吗?”
周日休轻轻摇了摇头,端起酒来一饮而尽。
“这是世人曲解了墨子的本意,或是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故意抹黑墨门,墨子说的节用,是指用之有度,不要浪费,世人都知道凡事要有度,过犹不及的道理,而这也正是墨子的本意,墨门提倡节俭,小到个人,再至家,又至国,然后放之天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
在座的众人默默颔首,深以为然。
“大家都知道由奢入俭易,由俭入奢难的道理,诸如此类的道理可谓不胜枚举,可朝堂那些当权者却害怕墨门的思想广为传播,会对他们不利,硬是要把墨门中人给黑化,妖魔化,想我墨门门徒大多是从事百业的升斗小民,辛辛苦苦不就图个好日子么,又不会像那些走火入魔的释门修行者那样,没事自己去作践自己,有病啊!”
“言之有理,来,老夫陪你同饮。”
祖须陀端起酒碗来,一渡禅师也端起酒碗来,墨北风也端起了酒碗,周日休与大家一饮而尽。
这时,造父也回来了,他也陪了一碗。
“造老前辈,咱们住在山洞里,冬天还好说,到了夏天不潮吗?”
墨北风环顾了一下山洞四周,终于提出了这个憋在心里许久的问题,作为墨门的佛子,他感到任重而道远,虽说节俭没,但衣食住行却不能马虎,就像这桌椅板凳,可粗糙但不能简陋,同理,作为民生大计更不能凑合。
造父他们三人互看了一眼,会心一笑。
“佛子放心好了,这些问题早在刚来墨谷安家落户的时候,巨子就想到了,当初在开凿矿洞的时候,就设计、挖掘出了通风、通水的多条涵洞,咱们住在这洞里,别看样子不中看,那可是冬暖夏凉,不是老夫喝了两碗酒在这说大话,皇帝老儿的皇宫也不见得有咱这住得舒服。”
造父说这话,墨北风深信不疑。
要知道墨门里可是天下百工云集的第一宗门,别看现在的墨门论是在朝堂,还是在江湖上都籍籍名,而这不过是墨门潜龙在渊,暂时隐忍罢了,墨北风相信,一旦各方面理顺了,墨门的崛起只是早晚的事情。
因为他相信,天道循环,天理昭然,这个世道终究是邪不压正。
……
第二日,墨北风早早起床,站在半山腰间看风景。
墨山四周群峰耸立,形成一道天然屏障,山谷底部则是一片平原,阡陌纵横,庄稼已然开始返青了,田间地头有老农在翻土施肥,山坡有牛羊在悠然吃草,也有带着小狗追逐嬉戏的稚童,好一派世外桃源的田园风光。
他信步走到造父的山洞门口,敲响了他的房门。
造父见他不请自来,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让他进屋去坐,墨北风摆了摆手。
“咱们就到外边走走吧,前辈,昨晚在酒桌上有些话不方便问,我想了解一下现在谷里墨匠的一些现状,毕竟你对这些了如指掌。”
造父沉吟半晌,神色渐渐凝重了起来。
“佛子,实不相瞒,不必说墨匠了,便是整个墨门的情况,我想不必我多言,你大概也能猜测个八九不离十吧。”
墨北风信手拈起一片嫩叶,放进嘴里,一股淡淡的苦涩布满舌尖。
“我大概能想到,前辈,你也不要有什么顾虑,也不要觉得跟我说了这些那些困难,会给我带来多大的压力,当然,压力肯定会有的,但如果信得过我的话,就和我有一说一,我扛得住,如果真扛不住的话,那我这佛子也没什么指望了不是。”
造父看了一眼这个与自己孙子差不多年纪的佛子,心中不由感慨良多。
“实话说,如今的墨门真就快到了一败涂地的局面了,不用多,照眼前这个趋势发展下去,至多再有两年,墨门就得崩盘,咱们现在是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后继更是乏力,年轻人没人学这些东西,一心想着出去闯荡,现在就一帮子老家伙在那硬撑着呢,可那又有什么用呢?说到底人的吃饭,谁不想过好日子呢?”
造父的意思,墨北风总算明白了。
他昨晚之所以问周日休关于节用的问题,其实也是有所指的,就墨门现状而言,光节用不是长久之计,关键还得开源,不然,一潭死水早晚的干涸,那水里的鱼虾也难逃厄运,墨门的出路不是空喊几句口号自嗨就能解决的,还得想个切实可行的法子才行。
“造老前辈,咱们墨匠中除了你之外,还有几位大家?”
“就咱们墨谷里,还有南九公、鲁大问,金石庵三位还算不,都各有所长,另外,在外面也有好几位大家,不过,多年未通音信了,不知他们现在如何了,佛子日后若是有机会,可以去寻访一下,说不定他们会助咱们墨门一臂之力,回头我把地址什么的写给你。”
造父两眼又有了光彩,他觉得看到了希望。
昨晚酒席结束以后,他几乎彻夜未眠,翻来覆去想着这位年轻佛子的一言一行,很显然,佛子虽然年轻,但并不幼稚,有些方面反而比他们这些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家伙想得都老道,一来不管老少都能一视同仁,多了几分难得的沉稳,而少了一些年少轻狂。
虽然看似闲谈,却关心门人的生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