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自己之前心血忽然来潮,扔下道观,踏遍天下名山秀水,寻访数奇人逸士,总觉得心里还有未了之事,难不成这次下山就是为了这孩子而来?詹风崖顿时起了爱才之心,使出自己说法讲道的通玄本领,直说得天花乱坠,地涌金莲,两口子见他仙风道骨,出尘绝世,俨然一派世外高人的模样,想到自己的儿子能拜入这么一位老神仙的门下,该是几辈子的造化,于是,詹风崖就带着那孩子回到了浮云观。
……
坐在马车里上山的老者正是当朝白衣宰相李石增,最近家里也好,朝堂上也好发生了很多意想不到的事,让他心烦意乱,于是,趁着今日天气晴好,约了三五好友,出来踏青散散心,有些话也想顺便和他们说道说道。
李石增长得魁梧高大,相貌清奇,一袭素淡白衣,山风吹拂,胸前长须随风而动,神态颇为出尘。
李石增沿着山间石径向桃林方向走去,与他同行的是一位年纪比他小,但身材较为臃肿的长者,他就是当年作为哲思远一案副审的吏部尚书朱奕,或许是常年养尊处优的缘故,走不上几步路,他就气喘吁吁,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也是,已然是五十来岁的人了,家里光侍妾就有七位,居然仍不满足,听说他前些日子又从东胡国那边新纳了两名新罗婢,新罗婢一般年纪都很小,有的甚至不过才十三、四岁,她们长得姿容秀丽,而且性格温顺乖巧,颇惹人爱怜,争纳新罗婢,菩萨蛮,在维洛王朝的王公大臣中一时蔚为成风。,
教的新番鹧鸪曲,一声准拟直千金。
与朱奕并肩而行的是一位壮年男子,他精神矍铄步子沉稳有力,与苦不堪言的朱奕形成鲜明对比,他是担任兵部侍郎的皇甫西陵,看到朱奕走得那么辛苦,他稍显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伸出手来,上前搀着他的胳膊继续前行,朱奕这会儿喘气都费劲,自然倒不出嘴来说什么,只是投以感激的目光向他示意。
李石增走到溪摩崖的哲公碑处,看到残破古碑,不觉潸然泪下。
维洛王朝临武十五年,恰逢陈高祖陈守中立国不久,时任大将军的哲抗认为趁着南陈国立足未稳之机,便上表请求出兵伐南陈国,不想,他的金玉良言却遭到了临武帝高坚的反对,临武十七年,哲抗积郁成疾,病情日益加重,便回到了故乡朔州养病,不料,竟在那一年的十月不治身亡,失如此良机,令他抱憾而终。
临终前,哲抗推举朔州的同党皇甫颜接替自己的位置,或许是临武帝醒悟过来了,感到对他有所愧疚,便令皇甫颜率三十万精兵攻打襄樊,奈此时南陈国早有准备,失了良机,又遇到了智勇双全的韦北陵守城,苦战一年后,非但没能打下襄樊城来,反而还损兵折将,终致功而返。
哲抗死后,维洛王朝举国上下纷纷追悼垂泪,临武帝更是追悔莫及,便在溪摩崖上立哲公碑,以供后人垂吊。
李石增凭崖远眺,站在此处可以远眺大江对岸的襄樊大城,凭山之峻,踞江之险,借得一江春水,蕴藉千载风流,金戈铁马之声犹在耳,激流拍岸,卷起千堆雪浪,古今多少事,一切转眼已成空,回首再看碑上文字,虽寥寥数言,此时读来却是字字血泪,今日又登临此崖,不禁睹物思情,令人不胜唏嘘感叹。
石碑上书:
自有宇宙,便有此山,由来贤达胜士,登此远望如我与卿者多矣,皆湮灭闻,使人悲伤,如百年后有知,魂魄犹应登此山也。
后人登临此山,看到此碑文,又想到那段岁月,不伤心落泪,更有后人写下诗文咏怀。
且醉习家池,莫看堕泪碑。
山公欲上马,笑杀襄阳儿。
久而久之,堕泪碑的名号便取代了哲公碑。
李石增看了一眼累得一屁股坐到地上的朱奕,眼神中不由闪过一抹愠色,但他并未出言诘责,而是如老农般蹲了下来,自嘲了一句。
“老喽!”
皇甫西陵见他二人都坐到了地上,于是,他也不顾形象的坐了下来,三人对视了一眼,堂堂三位朝堂重臣,皆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如今竟如田间地头的农夫般所顾忌的席地而坐,不禁感到有些滑稽,先是李石增哂然而笑,接着,朱奕与皇甫西陵也憋不住地笑了起来,三个皆已不惑的老男人,此刻笑得像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