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恨情仇,本就说不清道不明,当一个人的心里,一直放不下这些阻碍修炼的心魔,时间久了,那一缕缕的情思,会纠缠成网、成结,慢慢如种子般生根、发芽、长大,成为一道阻碍修炼的篱笆,让自己的心境成为一座樊笼。
时间久了,便会心似枯槁。
柳红莲如陨落的蝴蝶般落下,静静地站在一渡禅师的面前,如雕塑般一动不动。
大雪静静落在两人身上,悄声息,没多长时间,他们二人就和周围的山石、古木、石阙融为一体,一切归于平静。
“为什么?”过了许久,柳红莲终于开口。
“没有为什么。”一渡老和尚缓缓抬头,望了一眼苍穹,缓缓道:“佛曾说过,人生有四苦,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放不下,如今你既已入了空门,自当知道,放下才是最好的修行。”
“柳蝉儿,你我相遇、相识、相知,但最终却未能如你所愿,相爱,其中的缘由,不是像你所想的那样,不在你,而在我。”
一时言。
又过了许久,柳红莲垂首问道:“当年你身陷佛光寺,九死一生,后来好不容易逃出,又遭人追杀,险些丢了性命,难道没有怨恨过我么?”
“人非草木,能忘本原。”老和尚平淡道:“老衲不打诳语,当时真的恨极了,但是,当我双足踏上那竿青竹后,身似浮萍飘零,就在那一刻,贫僧就什么都放下了。”
“什么都放下了?”
这一刻的风雪似乎凝固住了,寒气刺骨。
“嗯。”一渡平静道:“我知道你远走雪乡,肯定是对我恨之入骨,你我之间,只能说是有缘分,若有来生,你我还是做兄弟吧。”
“兄弟?哈哈……”柳红莲放声大笑。
他身上,纱笠上的积雪随着这声大笑剧烈抖动而簌簌滑落,笑过好一阵后,他才慢慢平复了下来,现在,终于可以心平气和的看着眼前这个老和尚了。
他老了,他也老了,两个人都已老了。
柳红莲缓缓抬手,手如柔荑,指若青葱,慢慢摘下了戴在头上的纱笠,随着几片晶莹雪花的飘落,几缕柔柔的青丝也被扯下,随风轻轻拂动,沾到了光滑如鹅蛋的脸颊上,明眸似水,风情万种,一张三十来岁半老徐娘的清丽容颜,出现在风雪漫天的空谷中,一段修长的脖颈雪白而细腻,在淡淡雪光的映照下,有种说不出的柔媚,如一朵孤芳自赏的雪莲花声绽开,绝世而独立。
如果不是眼角那淡淡的鱼尾纹,说他花信年华或许都会有人信。
一渡老和尚愣愣看着眼前这个故友,眼神不再是古井不波,而是荡起了点点涟漪,喉结上下蠕动了几下,几次想要张嘴,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终究没有说出口。
“哎……”柳红莲轻叹一声,“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摘下纱笠,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看见我样貌的人,我再问你一句,还想和我做兄弟么?”
……
一渡禅师深深念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贫僧乃出家之人,早已四大皆空,没有俗世的兄弟姐妹之情了。”
“哈哈……”柳红莲又是一阵大笑,“一渡,这话你说给别人听,或许有人会信,但是,我却比谁都清楚你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他的语气又变得和这寒风一样冷冽,“你是什么和尚?魔宗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么拼命?你们魔宗的人都是什么下场,难道你不清楚么?只要你能迷途知返,我会再去求月然班活佛网开一面,给你,还有你们那位佛子一条活路,难道和我在一起不好吗?”
“何谓佛?何谓魔?”一渡淡然道:“放下是佛,执迷是魔。”
“成佛,万众顶礼膜拜,化魔,众生人人喊打,佛如何,魔怎样,不过是一个为善,一个为恶,一个为众,一个为私。”
“佛在九天,高高在上,魔在凡尘,跌落尘埃,这世间有多少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又有多少口蜜腹剑的真小人?”
“天道为公,人道为私,天道即人道,天心即人心,人心,有公心,也有私心,人心自包容,你说,人到底是佛还是魔?”
柳红莲默然语。
一渡老和尚抬眼环视了一圈这苍茫大山,入目皆是一片白茫茫,万物皆被覆盖在这皑皑白雪下,此时,早已看不到它们的本色,但是,当明天的太阳再次升起时,相信用不了多久,冰雪终将融化,还万物本来的模样。
这时,风,渐渐小了,雪,慢慢停了。
一渡老和尚吸了口冷冽的山风,许久,又缓缓呼出一团热雾,“佛是佛,魔是魔,佛可化魔,魔可成佛。”
“佛,或许此生我都成不了,魔,我一直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