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竹做的鱼竿弯成了一个大弧,鱼线绷得愈发紧了,老莫怕鱼线收得太紧,鱼的力气又太大,万一鱼再脱钩跑了,那可让人太心疼了,于是,如放风筝般将手里的鱼线一松一紧,开始遛鱼,他明白钓鱼如治国,一张一弛,乃文武之道。
约摸折腾了半柱香的工夫,老莫感到鱼线那边的拉力不再那么大了,估计这会鱼也累了。
于是,开始慢慢收线,等鱼拉到了河边,张元祝不禁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原来是一条三尺来长金光闪闪的罗汉鱼,这尾罗汉鱼要是拿到古槐街上去卖,起码得二两银子,如果旁边再有个抬价的,那可就说不准喽,三两五两估计都打不住,老丈人这是要发啊!
老莫很稳,不跟自己女婿似的那般没出息。
冷静抓起身边的鱼篓,眼疾手快,将鱼篓口迎头对准了罗汉鱼,一扣、一拉、顺势一提,在半空抡了一个大圆,河水从鱼篓甩出,形成一团水雾,干脆利落地将鱼收入篓中。
老莫这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又一次震得张元祝瞠目结舌,原来自己这老丈人不简单啊,看不出那么一个老实本分的人身手竟如此了得,还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老莫见钓到了大鱼,便收拾东西起身回家。
走出三五步,老莫忽然停住脚步道:“今晚你和阿茨带着囡囡一起来家吧。”
张元祝抬头看了看西山,一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迟疑片刻,忙道:“恩,那我也不钓了,去古槐街转转,一会就过去。”
老莫疑惑道:“去那干嘛?”
“哦,买些果子、烧鹅什么的,总不能空手吧。”
“还是留些钱过日子吧,用不着。”
“那……我买坛酒孝敬你老。”
老莫不置可否,提着鱼篓回家了。
……
深秋的天黑得有些早,酉时不到天就擦黑了,张元祝一家人也早早到了老莫家,阿茨和她娘一起忙活晚饭,囡囡在院子里逗狗玩,老莫与张元祝像两尊泥塑般一左一右坐在堂屋木凳上,一言不发。
囡囡长得跟阿茨小时候很像,老莫看她的眼神很是慈祥。
张元祝坐在凳子上有些局促,感觉胸口像压了块石头般有些透不过气来,于是,起身踱步到院子里,假装看女儿逗弄小狗。
虽然老莫怕花钱,不让他买东西,但他还是买了一坛酒,一只烧鹅,两样果子,读书人嘛,最讲究的便是礼数。
阿茨招呼院子里的爷俩,“吃饭了。”
张元祝领着囡囡进屋洗手吃饭,一看饭桌上的菜肴,不由大吃一惊,老莫下午钓的那条罗汉鱼竟然给炖了,这还是那个会过日子的老丈人么?
张元祝忐忑道:“爹,这鱼干嘛炖了吖,拿到古槐街上最起码能换好几两银子呢,都是自家人,吃点啥还不行,这也……太奢侈了。”
老莫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钓鱼这手艺是跟人家何其南学的,咱是卖豆腐的,不是卖鱼的,不能砸人家的饭碗不是,常言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咱得守规矩,你是读书人,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话不用我教你吧。”
……
张元祝臊得满脸通红,他没想到自己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老丈人,竟讲出这么一番道理来,着实让自己这个号称饱读圣贤书的读书人地自容,他对自己这个老丈人不由刮目相看。
“爹,我了,受教了。”
老莫当着孩子面也没继续说什么,淡淡道:“坐下吧,吃饭。”
阿茨知道她爹的脾气,打圆场道:“还是爹厉害,居然钓了这么大一条鱼,大家都跟着沾光,有口福了,爹,今天这么高兴的事,喝杯酒吧。”
说着,给老莫和张元祝各自倒了一碗。
这时,囡囡撒娇道:“我也要喝,娘,给我也倒一碗嘛。”
阿茨瞪了她一眼,“女孩子家家的,喝什么酒,吃饭。”
囡囡委屈地撅起了小嘴,低着头,在桌上左手巴拉右手,右手巴拉左手,委屈巴巴的。
老莫瞪了女儿一眼,“小孩子嘛,喝点酒怕啥,来,姥爷给囡囡倒。”
阿茨奈叹息,“哎!你就惯着吧,到时候长大了找不到婆家看她咋办。”
老莫豪迈道:“嘁!那是他们瞎了眼,咱囡囡这么好的闺女,他们打着灯笼找去吧!”
……
他们今晚喝的是兴安镇当地产的“倒耳烧”,是用粳米、黍子酿造的,原料一般,不过,酿造工艺却是非常讲究,取倒耳河之水,经五配三封,七蒸九润一点头,这酒才得以出炉,可谓费工费时,一坛新酒就得六钱银子,若是用大缸窖藏上三年五年的,其价至少得翻番,可不是寻常百姓家能喝得起的。
酒劲凌烈,入喉犹一道火线,爽利如刀,后劲十足。
两碗酒下肚之后,张元祝感到有些上头了,晕晕乎乎的,但这感觉让自己很放松,也很惬意。
他端起酒碗道:“爹,我敬你,实话说,以前还真没看出来,今天我真的……佩服。”
老莫多少也沾酒了,但喝得没张元祝那么高,罕见地给了他个笑脸。
张元祝有些激动,自打和阿茨成婚以来,这还是第一次。
“爹,真的,我知道你看不上我,觉得我配不上阿茨,其实,你姑爷我不是……没本事,是不稀得和他们同流合污罢了,咱这是在自己家里,也没外人,今日……我跟你……交个实底,不瞒你说,前些日子太子都派人请我去洛京,三番五次墨迹好几次,不过,我……没答应。”
……
月凉如水,老莫望向天边那轮残月,不禁又轻唱起那首《柳花谣。
战江南,死漠北。
柳花满天,一任云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