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放了陈生吧。”她放下了手中的菜,转过身子正视他的眼睛。
“你……都看出来了啊。”李贤通没有看她,只是低头干活。
“三魂都被人下了印记,而且颜色很深,法阵早就准备好了吧。”她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说着鸡毛蒜皮的小事。
“带他回宗门之后就准备好了。”李贤通也没有隐瞒。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你明明知道这样会对你的神魂有多大损失,那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
“我不得不这样!”
李贤通突然大吼起来,他一下子站起身,凳子被他推倒在地,隐晦的黑气从身上散发出来,屋内的空气似乎冷了许多。
但她没有闪躲,也没有害怕,只是慢慢走到他身边,温柔抚摸着他的脸颊。
“你心里在害怕,对吗?”
她轻声说着。
“我刚才说清媚很孤独,其实你也是一样的,你的心里,”她点了点他的心口,“住着一个助的你。一旦有什么危险,他居住的这个小屋就会变换出一个冷静、强大的模样,但论小屋怎么变,它的主人只要不走出这个屋子,那他就会一直孤独助下去。”
“你口中的理由,不过是自己的恐惧,你害怕走出这间屋子,所以即便是砍断双脚也没有关系,”她看着他的眼睛,“但这样,只是在逃避。”
李贤通慢慢收敛了气息,疲惫的样子又一次露了出来。
他眼帘低垂,似乎不敢看她。
“我快死了,文婧。”
他缓缓吐出一句话,仿佛有一把钝刀正割着心脏。
“但你不该拉着一个孩子去死。”她说道。
“陈生是我见过的所有人中最完美的,这些年我找了很多人,但他们都失败了,只有陈生,只有陈生……”李贤通双手颤抖,但眼神似乎在挣扎。
“可你自己知道的,这不是你,你被它影响了,它最擅长的就是这个,颠倒黑白,蛊惑人心,”她说道,“只有你自己才知道,自己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世间本长生,只是有人活得更久,世人便以为那是长生,连神都有消散的一天,更何况人,你我又能活多久呢?”
良久的沉默,李贤通扭头看向屋外,目光徘徊在门边的草垛上。
那草垛似乎动了一下,仿佛有一个小女孩躲在里面。
“我爱的人,是当年那个即便违反门派禁令,也要屠尽山贼报仇雪恨的李贤通,他永远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她慢慢退后,重新坐下干活,没有再多说一句。
“为什么……”
李贤通看向她,模样似乎一瞬间老了许多。
“为什么,为他说到这一步?”
她动作顿了顿,想起自己先前看到了陈生的中丹田,随即笑笑。
“只是因为他是个孩子罢了。”
门“吱呀”一声推开了,陈生跨过门槛走进屋内。
这里是一处小书房,屋子正中央是一张木桌,一架笔挂立于其上,上面挂着一支笔,桌上有一个白玉匣子压着宣纸,墨砚被人放于一旁。
四面墙壁都立着书架,一本本用白线装帧的或蓝色或黄色的册子摆在上面,有的书籍能厚到三指宽,有的书脊封皮已经皱到脱落,似乎经常被人翻阅。
陈生不禁屏气凝神,似乎是怕惊扰了这里。
一副巨大的水墨画悬挂于桌后,遮住了后面的书架。画的一侧装饰着一块玉佩,固定的卷轴是深棕色的。可能是年代久远,上面的颜色有大半都已变浅,但大致能分辨出描绘的是什么。
陈生看到了山一样的大浪,看上去画的好像是海边的景色。有什么在相互追逐,一团一团的东西挤在一起,有的人被压在地上,有的人没了头颅,有的人甚至连下半身都丢失了……啊,看了,那是颜料有些掉了。
陈生从左向右依次看去,近乎都是在描绘海边,只不过画面很乱,不知道在记录什么。
画的最后,似乎被人用墨水泼了两下,两大块墨渍粘在上面,中间还空着一条白线,与前面的画相比十分丑陋,或许是画师不小心弄到的。
他又四处看了看,也没发现什么新奇的事物,这里除了笔墨纸砚和满满一架子的书,就剩下这个莫名其妙的画了。
陈生没有随意翻阅那些书,他走出书房,长出了一口气,打算去别处走走。
太阳被夹在竹林之间,阳光透过竹叶的罅隙被切成一块块碎片,凌乱散落在大地上。
陈生不经意间抬起了头,此时风移叶动,一线光正好刺进了他的眼睛,晃得他背过身去。
他揉了揉眼,模糊间又看到了那副画,但是他这次没有转身就走,因为他似乎看到了一幅熟悉的画面。
那墨渍间空白的一条线仿佛刚刚的阳光一样刺进了他的心中,他忽然明白了那上面画的是什么。
那根本不是墨渍,也不是画师不小心泼到上面的。
那是一处峡谷,那白线,则是峡谷缝隙中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