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里走,树叶的颜色就变得越深绿。
在深林中人问津的角落里,张栓背靠着树干,两手抱臂,他的面容被黑铁面具所遮掩,叫人看不清后面的表情。
带着面具的头微微低着,他看上去似乎是睡着了。
但瀑布击水的巨大响声就在耳边,怎么想也不会有人能在这种声音下入眠。
潭水之上水雾弥漫,距地四丈高的水流激得水汽丛生,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里面,但若是仔细看去,可以隐隐约约捕捉到一点轮廓。
在瀑布之下,一道人形身影静静盘坐着,水流从上而下击打后背,如同一堵铁墙硬生生砸在身上,可那身影竟没有丝毫动摇,犹如一块磐石一般纹丝不动。
若没有他人打扰,这情景恐怕会一直持续下去。
远处传来枯叶破碎的声音,有人踩着小路走了过来,来者似乎没有特意掩饰自己。
张栓久闭的双眼骤然睁开,一抹暗红色在面具的眼孔后面一闪而过,仿佛睁开眼睛的不是他,而是一只妖魔。
一只布靴踏破了宁静,李贤通慢慢走出林间,他瞧见了张栓,然后拂拂衣袖,缓步踏向水潭边。
“师父。”
张栓单膝跪下,低头说道。
李贤通点点头,目光移向了瀑布之下。
“陈生进去多久了?”李贤通问道。
“回师父,小师弟已经进去两个时辰了。”张栓答道。
李贤通讶异了一瞬,说道:“煞决并不需要这么长的修炼时间,一个时辰就足够了。”
“我也与他说过,可小师弟说,”张栓看了一眼师父,“他不想让师父您失望,您待他极好,他也一定要修炼。”
李贤通闻言,默默看着承受水流冲击的陈生。
陈生赤裸着上身,皮肉都被水打出了红色,长发散开,湿漉漉地披在身上。他咬紧牙关,身子努力维持在原地不动,经脉里的水息疯狂运转,源源不断地修炼煞决。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这么拼命。
“叫他回来吧,我有事与你们说。”李贤通对张栓说道,随后便转过了身准备离开。
“师父……还有一个时辰,小师弟每天要坐三个时辰才会出来。”张栓回道。
李贤通脚步一停。
又有谁知道,他这么拼命,只是因为有一个人把他当做徒弟。
张栓看不到师父的表情,李贤通只是稍稍一滞,却什么也没说,沿着来时的路走了回去。
陈生并不知道有什么人曾来过,他只是像往常一样去修炼,但今天似乎有些不同,结束的时候,他感到自己的身体突然一轻。
就像是自己的魂魄里,有什么被抹消了一样。
煞堂。
大殿之上,李贤通靠在椅背,正在闭目养神,台阶之下,几位执事跪在下面,为首的两人正是孔德仁与祝婉吟。
人在殿里说话,殿内的四角依然伫立着四个黑色人影,气氛凝重,但有人似乎不受影响。
一只小手悄悄抓住孔德仁的手指,抓住机会挠了挠他的掌心。
孔德仁默默拍掉了祝婉吟的手,他斜眼一瞥,看到她吐了吐舌头。
两道脚步声响起,张栓带着陈生走了进来,陈生低垂着眼睛,没有像六年前一样四处张望,如今的他变得沉默寡言,不知是不是修炼煞决的原因。
张栓走到阶前,不露????????????痕迹地跪在众人最左边,为陈生留出中间的空位。
陈生刚刚跪下,李贤通便睁开眼睛,他扫了一眼众人,随后缓声说道:“今日叫诸位来,是有诸多事宜要安排下去。”
“正道南下的消息想必各位也都已知晓,单靠本门还不足以抵挡他们,因此必须要利用一切我们能动用的地方。”
“卢水城的大妖,便由我们煞堂负责。”
说罢,李贤通看向祝婉吟:“我先前已是让祝护法从卢水城退下,这位置却是空不得的,所以,我会另外安排一个人前去接替。”
他目光转动,最后落在了陈生身上。
“陈生,从今日起,由你负责与绾姑娘交涉事宜,命令已下,不得有误,你听清了吗?”
声音不急不缓传到了大殿的每一处,原本普通的话语传到众人耳中,却仿佛万钧雷霆一样震人心魄。
陈生惊讶地抬起头,一时间竟没有答应。
张栓轻声咳嗽了一声,惊醒了愣神的陈生。
“是!弟子遵命。”陈生答道。
“师父!”
孔德仁突然抬头,似乎要说什么。
“小师弟在门内还未担任职务,地位级别也不高,让他担任如此要职,是否有些不妥?”
张栓眉头一皱,即便孔德仁说得没有问题,但这样说未免也太……
“哦,倒是我忘记了。”
李贤通仿佛在故意等人问出这句话。
“从今日起,陈生便是煞堂第四护法,即日前去卢水城。这样,就够了吧?”
说罢,他便静静坐在椅子上,端起一旁的茶杯,眼神淡漠看着众人。
孔德仁与祝婉吟对视一眼,心中都大为震撼,师父如今竟亲自给了陈生地位身份,而且还是如此要职。
难道……师父回心转意了吗?
李贤通喝了一口茶,缓缓放下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