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那个黑暗明的世界。
房屋齐列于宽街两侧,而阿霖则是顺着钱眼,掉落在了街路中央。
看不见任何东西,毕竟阿霖没有任何用于照明之物,不过却也妨,因为对他而言...这黑暗明的世界,本就是他长大的地方。
不似本具清明双眼,忽然失明而难以适应。
而是天生失明,对于黑暗并畏惧、不适。
而在落于长街的瞬间,阿霖即是感受到了异常。
“大地失去了往日平坦的模样?”
“应该是在那个人的鬼术促使下,化作了梯田之形。”
“是将那梅花桩每高一寸便强一分的特性,运用到了整个世界之中吗?”
如若阿霖感受到的那般,整方大地已化梯田,他所在的地方正是梯田最边缘、最低矮处,也就是金陵城的外围。反观霖安此刻所在,正是梯田的最高处、顶点,也就是金陵城的中心点。
“似有五阶!”
“也就是说...在鬼术的促使下,金陵城化作了五层梯田!”
“只要爬过五层,便可以回到祭台之上,不过...真的有这么简单吗?”
“如果按照之前梅花桩上的规则来看,若是不慎跌倒,便会立即死亡,那么也就是说...一旦跌倒于这五层梯田,我依然会死!”
“我若是他...一定会在这五层梯田之上设下重重险阻,从而让我跌倒于前路。”
虽然察觉到了端倪,但阿霖却是从猜测,霖安究竟设下了怎样的险阻,不过...直觉却又告知于他,所谓的险阻应该不单单是鬼姬的刺杀,反而是于自己之前击杀鬼姬的一幕有关。
毕竟...霖安是在自己击杀那名鬼姬后,方才改变了作战策略。
阿霖正当迷茫,而他的迷茫,亦是鬼姬朝露的迷茫。
“大人,此举何意?又欲何为?”朝露不是很懂,故而立身霖安身边,不解而问。
“此乃借势之法,借的是...敌人本性之势。”
“此子看似正直正义,实则在自己性命受到威胁之时,便会发自本能的采取雷厉风行、杀伐果断之法,死去的春桃...便是很好的例子。”
“自他出现以来,始终保持着驱散黑暗、明耀天地为己任的人设,想要使其溃败,应先崩其人设。而所谓的人设,即是意志、思想、信仰、理念等结合,人设若是崩塌,那么他的意志、思想等,皆会随之崩塌,届时...自当沦为土鸡瓦犬。”
霖安慵懒作答,却也未曾详细道出作战计划,仅是取出腰间红烛,使一滴蜡油滴落,且是不偏不倚的落在了脚下纸钱中心的钱眼儿中。
待至蜡油滴落,霖安即是微微侧首,看向一旁的夏梨,询问道:“可愿为我扫清前路,而从容赴死?”
“大人欲行刺杀之法?若是如此,夏梨必不辱命!”夏梨有问,显然是认为霖安打算让自己去刺杀阿霖。
“嗯...带我来日功成名就,夏梨之名,必铭记于心,至死不忘。不过你且牢记,此战...只可败而不可胜!”霖安郑重而言,且是起身,亲手扩大一枚纸钱,宛若门户般立于身前,且将夏梨请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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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梨原以为是去刺杀阿霖。
但走过纸钱钱眼,来到金陵城最边缘的长街之时,却是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
之前落地的蜡油,已然化作葳蕤烛光,渐明渐熄的燃烧于地面之上,且是照亮了周围一丈方圆。
有鬼怪,也就是阴界之人,经捆束而跪在烛光之中。
夏璃则是站在了烛光旁,且是颇为不解的对着鬼怪瞧看而去。
经过一番了解,方才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同时也是知道了...霖安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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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蜡油滴落化作烛光之际,远处的阿霖即是有所察觉,且是下意识的将这缕烛光视最了异常。
小心翼翼的接近。
且在临近之际,也是刚好夏梨弄清一切之时。
而在双方相遇之际,自然也就是好戏上演之时。
阿霖上前,放眼所见...傲然挺立于烛光中的夏梨,以及被捆绑跪地的鬼怪,前者手持骨钗抵于后者脖颈,后者则是力呻吟,似是病入膏肓一般。
“你要做什么?”阿霖不解而问。
“自然是杀他!”夏梨狞声作答。
“岂可故伤人性命?!”阿霖呵斥而言。
“你想救他?”夏梨有问。
“这是自...”阿霖坚声作答,不过话音未落,便被街路两侧房屋中传出的私语声打断。
私语声不至铺天盖地,却也密集如潮,虽然到不了响天震地的程度,却也声声入耳,入...阿霖之耳。
“我认得他,他本是巷子里的苦命之人,幼年丧父、稚年丧母,早些年虽娶良妻,且是孕育龙凤一双。奈何...数年之前,妻子因顽疾而故去,仅剩下他独擎家中屋梁。”
“不仅如此,早些年所积之蓄,已尽数花销其妻问医抓药之上,如今家中仅余四壁,且靠苦工,方可艰难续育家中龙凤。”
“本是老实本分之人,今日如何会跪在此处?莫不是那女子心生歹意,欲要残害于他?”
“并非如此,我听人说...前些时日,工头克扣了他些许工钱,他一怒之下扬刀暴起,将工头毙于刀下,此女子若非工头家室,便一定是庙里的差役。”
“如此看来...工头之死,应是咎由自取,纵为家室、纵为差役,又何苦为难这老实本分之人?”
“法理不外于情,既然是有情可原,又何故如此?”
议论声很多,不过中心思想便只有一个,便是那跪地的鬼怪,不该死。
而对于当下阿霖而言,问题也是简单明确,便是...顺从于法,还是顺从于情。
若是顺从于法,便要眼睁睁看着鬼姬将那鬼怪击杀,毕竟于当下来看,霖安身着道袍视为仙,而仙人坐下的...自然也就是庙里的衙役。若是如此,便会愧对心中的正直、正义,且是违背自己的人设,甚至是与周围的议论声本意相悖...
若是顺从于情,不仅要出手阻止鬼姬,更是要将那鬼怪救下、放走,不过这样一来...虽是顺从了自己的????????????内心,也是顺从了周围的议论声,却是违背了法理。若是法理都不去尊崇,那么又如何能够称之为正直、正义之人?
而且...直觉告知阿霖,这件事发生在五层梯田之上,而五层梯田由霖安鬼术所化,那么也就是说...这件事必然受霖安鬼术的规则所影响。
如果选择误,很有可能便会栽在这五层梯田之上,从而迎来身死道消的结局。
“这可...如何是好?”阿霖沉声,看似十分为难,实际上...选择权,并不在他的手上。
于客观角度来看,阿霖仅仅是谣言之下的产物,而谣言则由金陵城百姓所创、所传,也就是说...阿霖看似是霖安的映射,实际上...映射的并不完整,且是受制造谣言的百姓所限制。
直观一点来说便是...创造谣言的人是寻常百姓,而阿霖的模样、内心、性格、做事风格,皆由这些百姓想象而出。
在寻常百姓眼里、心中,正义的人,是何模样呢?
自然似...说书先生口中所说那般,杀伐果断、雷厉风行、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其实这些百姓对于正直、正义的定义,是十分模糊的,甚至很多人都是下意识的认为...帮助弱者的,便一定是正义之人。
结合当下...
跪在地上的鬼怪是弱者。
帮助弱者的是正义之人。
阿霖是正义之人。
也就是说...为了迎合阿霖那正直、正义的人设,阿霖一定会出手帮助那个鬼怪。
可如果...若是帮助那个鬼怪,是一种误的选择呢?一旦帮助鬼怪,会导致阿霖跌倒于五层梯田之上,从而身死道消,又当如何呢?
有些许分歧。
是创造阿霖那些百姓之间的分歧,毕竟...创造阿霖的百姓,并非只有一人,而是一个群体。
在有些人看来...迎合、符合、配合多数人的看法、观点即是正义。
而在有些人看来...尊崇、尊重、遵守法理,方可称之为正义。
但没有分歧的是...在绝大多数人来看,也许有人会为了正义而牺牲自己的性命,但是这个牺牲性命的人,绝对不会是他自己。抱着这种观点、意识创造出了阿霖,阿霖自然也会有着...任何人都可以牺牲,但牺牲之人绝对不可以是自己的...本能。
直观一点来说便是...阿霖是正直、正义的,但他绝对不会为了正直、正义而牺牲自己。
“绝对不可以...”阿霖轻声自语,且在话音刚出之际而瞬动,正对烛光之下的夏梨、鬼怪冲杀而去。
拳似惊雷横空,仅是微出,即穿破风之炸响,尚未加身,夏梨、鬼怪即因劲风而周身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