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手去做那些事的时候，?想到会有今时今日，这场诛?一般的对峙。

楚明姣眼?最后一线希冀，随着这样一句话，彻底湮灭了。

极致的?灰意冷后，连眼泪都流不?来了，她借着桌角的一点力撑着身体，唇瓣颜色尽失，甚至觉得自己极为可笑：“当年，所有人都告诉我，你是神灵，你天生没有七情六欲，我不该招惹你。”

不该与神灵相爱，不该成为神灵的道侣。

江承函有所预料，他倏地抬睫，看向她，喉咙被某名惊?的情绪阻塞，明白接下来可能?面对怎样的话语，却不知如?承受。

楚明姣不再看他，自顾自地说：“年少时，我太自负，对自己有天大的信?，??为众人皆醉我独醒。浮世万千，总觉得自己是与众不??的那个。”

也确实是如此，她自幼?色，实力，家世，天赋，容貌，无一不?顶尖之列，少年一辈，风华灼烈，偏爱沾惹白雪，妄攀山巅。

“之后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

说到这，觉得自己多可笑似的，她嗤的笑一声，带着自我嘲讽的意味：“江承函怎么可能和我们不一样呢。”

江承函?那么软，连拒绝人都不擅?，凡事亲力亲为，半点架??都不端，他怎么会没有七情六欲呢。

“直到今日，我站?你面前，才意识到，自己错了。”

受不了这些话，江承函抬了抬下颌，侧脸线条根根紧收，乌黑的瞳仁?浮冰碎裂。

凡界臣民提防他，担忧他偏?山海界，二话不说将秽气丢回来，将一切布局搅得稀烂；山海界住民觉得他们被放弃，痛骂他，唾弃他，将神祠砸毁，将他诋毁到尘埃中。

亲近者一一离他而去。

众叛亲离。

他日日站?神殿之上，能看见的除了火急火燎，明?暗??个说法的神官们，只有漫天飘零的雪，好像永远下不到尽头。

这些，江承函通通能够忍受。去做天意都不认可的事，这条路注定崎岖坎坷，每一步都走?风尖浪口上，即使身处这个位置，也不能既?这样，又?这样，这是他必须?付?的代价。

唯独，不能接受楚明姣拿两人之间的感情说事。

他克制不住自己。

他会当真。

楚明姣走近他，两人身上都很狼狈，她裙摆上还沾着天?的泥土，??丝凌乱，他脊背贴着屏风，胸膛起伏，手背上横亘着方才的划痕，充血肿起，被他用衣袖无声覆盖住。

她小小的一张脸凑到他眼下，情状亲密，像极了??前厮磨耳语时的样??，只是乌溜溜的瞳仁?全是冷意，唇瓣翕张时，连一个低微的气音都让人觉得难过到极点：“江承函，神灵真的知道?么是爱吗？”

“你爱我们吗？”她歪头，用一派天真的姿态说最残忍的话：“你爱我吗？”

“你爱过我吗？”

这几句话，江承函一个字都听不了。

她好像?用这样的方式，将他们??此彻底区分开，他的爱，?乎，所剩无几的微薄情绪，都被这轻飘飘几句话悉数抹除。

——他们不是一类人。

——他们不会有好结果。

——她终将后悔。

这些，他??无数人嘴?听过无数次，??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说这种话的人，会是楚明姣。

“姣姣……”江承函抑制不住抬眼，波澜不惊的语气终于紊乱，字音生涩，深究下去，不难听??面极力压制的一点怒意，可即便如此，他都没有连名带姓地唤她。

楚明姣不避不让地与他对视，??为会看见这位神灵被戳中?思一样的?怒，呵斥，或者冷然拂袖而去。

可通通没有。

江承函难得姿态强硬地扣住她的手腕，贴近自己颈侧，音线清透：“我不是人族，可我依旧会受伤，会死亡。我的血是热的，?也是肉?的。”

楚明姣能感受到??指腹传来的温热触感与跳?，一下又一下，不论是人与神，这都是最为脆弱的地方。

她忍不住去看他，一眼，?能看??面的意思。

“——你?这样伤我吗？”

楚明姣像是被烫到了一样，飞快推开他，??天大的脾气一样将殿内的摆设挥得乱七八糟，面无表情地离开了神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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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明姣回了楚家，她乱得不行，楚南浔看着她闷闷不乐的样??，也不?求她做?么，??案桌上抬头，说：“你去苏家帮我盯一盯，苏家祖??见了苏韫玉，听说?谈正事，祖??有??助我们一臂之力。”

听说有正事，楚明姣一点也不犹豫，当即开?空间漩涡，前往苏家。

借苏韫玉的光，楚家二姑娘?大半个苏家范围都算是畅通无阻，她?玉简上联系苏韫玉，但迟迟没人应答，想一想，应该是正?和祖??谈正事。

到底是别人家，楚明姣也不好乱闯乱逛，于是转头去见了苏辰。

苏辰一边忙得脚不沾地，一边和她说关于祖??的事：“你别听苏韫玉这小??乱说，祖???苏家的地位很高，如果真能?手，对我们会很有帮助，具体的事宜，我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苏家藏书阁，你去过不少次吧？苏二给的令牌，权限很高，你可??去翻一翻具体的介绍。”

藏书阁这种地方，一般都是各家的禁地，苏二偷偷把令牌给她，这件事被主事人直接戳穿，楚明姣除了抿唇默默挪开视线，也找不到别的话说。

她?这样又去了苏家藏书阁。

正如苏辰所言，这藏书阁确实不是楚明姣第一次来，作为山海界五世家之一，苏家的功法底蕴大多聚集?这?，但她一本也没看，翻的都是些记载了各种奇诡异事，神秘古方的陈年旧书。

苏家藏书阁一共有五层，占地极广，抬头一看，像是置身幽旷秘境中。

顺着守阁人的指引，楚明姣来到二楼一处单独辟开的小角落?，书架上陈列的书都泛黄，翻开一瞧，都是薄薄的孤本，好似人翻页的时候稍微快一点，都会被撕破。

连着翻了十多本，终于找到了关于苏家祖??的记载。

很简短，只有三??行，上百个字，一眼?能完全扫下来。

苏家祖??是苏家一位修为只差化神期一步的??祖留下来的本命灵器，因为生前倾注了许多?血，大限来临前又想方设法将自身所有修为都封?了盾山甲?，天时地利人和都凑成，才有了今日懒洋洋的祖??。

这么看下来，这祖??确实很有本事。

只差化神期一步啊。

已经是人族能达到的最高极限了。

若是这种力量能??

挥?来……大战的胜算，又?无形中增添了一分。

撇开这些，最让楚明姣?意的是，古书上说，这祖??是除了天青画??外，唯一一件??远古时传下来，形成了灵识的东西，那么关于深潭，它所知道的，会不会也比他们知道的?多许多。

??古至今，深潭都是叫人避之不及的话题，可关于它的形成，那期间具体的事，还有深潭具体的实力，他们只是一知半解，半靠推测半靠蒙。

他们现?确实需?更为准确的消息。

想着这些，楚明姣一直躁乱的?慢慢平顺下来，她想，和潮澜河那边彻底说开了，决裂了也好，自己也不用这么优柔寡断，天天自己折磨自己。

每做一件事，?想着他是不是有难言之隐，想着这是不是并不是他的本意。

事实上。

有?么好迟疑犹豫的。

神主殿下，?中早有了决断。

宋玢来的时候，衣裳上全是才淋上的雨珠，他索性将大氅解下交给随??，又摆摆手叫他退下，吸了一口书阁?的暖气，这才觉得整个人活了一样舒展身躯，拽了把椅??过来坐着。

楚明姣分?一点眼神，问：“你怎么来了？祭司殿不忙了？”

宋玢??胸膛?挤?一声笑，说：“得了吧，祭司殿的人手都被神主殿端得差不多了，再忙，我都?被逮起来了。”

楚明姣神色微冷。

宋玢不如苏韫玉细?，也不知道她剑?破碎的事，他只知道自己最近?见楚明姣，总是格外难，需?见缝插针才能找到人。究其原因，和突然??神经围着她转的苏韫玉脱不开关系。

??前都是三人小团一起行?，现?，他直接被挡?结界外。

宋玢不由又???骂了一句。

苏韫玉肯定是有病。

“最近这么多坏事，和你说两件好的。”宋玢拽着椅??坐过来了点，也像模像样地抽?本书来看，但注意力完全不?这上面，反而朝楚明姣挤眉弄眼：“这第一件，苏辰哥和你说了吧，祖??的事。”

“说了。”

宋玢神秘兮兮地开腔：“第二件，天青画苏醒得差不多了。”

楚明姣来了精神，她将手头的书放下，想着既然是好事，证明天青画不?神主殿的阵营，稍微放?了些，问：“怎么样？”

“我也只摸索?来个大概。”

宋玢将缩小的画卷卷轴??灵戒?拿?来，它只有巴掌大，捏?手上，像一张纸，楚明姣??书架后走过来，半蹲下身，和宋玢脑袋挤脑袋地研究起来。

看了半晌，见没有?么?别的?静，问宋玢：“?么大概。”

“像个答疑书。”宋玢手指戳了戳轴面，回答：“有一些事，你问它，它会现?字来，但有次数限制，时灵时不灵。”

“应该是没完全苏醒。”

宋玢今天专门来找楚明姣，是有事和她说，既然起了天青画这个话头，后面的话?接得顺理成章了：“我昨天才??现这件事，问了它几个问题，和潮澜河那位有关的，?不?听听？”

楚明姣脸上才带的一点笑脸顿时来了个变戏法似的消失，她冷冷淡淡地哦了一声，说：“不想，别说给我听。”

宋玢扬扬眉，还真捏着鼻??歇了话音。

本来，他?有点不知道怎么说这事，只是自己性格和管东管西，操?这又担?那的苏韫玉不一样。

他一向是朋友之间，无所遮拦，只?是自己知道，对方也想知道的，??来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至于知道一些事后，对方的??想法，他相信人都有自己的考量。

楚明姣又不是没有经历过风浪的孩??。

说句毫不夸张的，她的?理接受能力可比他们都强多了。

但既然她不想听，那?算了。

本来，也不算?么好处理的事。

楚明姣?原地蹲了一会儿，眼神闪烁着，指尖搭?膝盖上，绷得泛白，想，反正都已经是这种难堪至极的场面了，还有?么更坏的事吗。

这样一想，她干脆破罐??破摔，撞了撞宋玢的手肘：“?么事，你说吧。”

“这可是你自己?听的。”她改变态度，宋玢也不觉得意外，毕竟人都有好奇?，?别是和自己相关的事，他咳了咳，也没卖关??：“我昨晚问了天青画……其实起先是想不??么好问题，所??随意扯了两个试一试。”

谁知道天青画居然逐一回答了。

楚明姣似有所感，睫毛往上掀?，很认真地看他：“你问了?么？”

宋玢飞快看了她一眼，想到接下来?说的事，冲她伸?两根手指头，比划着道：“我问了两个问题。”

“我先问了天青画，是不是只?满足条件，招魂术?能无限施展？招魂术施展，是

不是每次都需?神主的血液作为媒介？”

他当时问问题时还使了个小?眼，这看似是一句相关联的话，其实包含了两个问题。

——实?是招魂术太好用了，死去十三年的人，还是死?深潭的人，居然都能死而复生。

可??想象，只?利用得好，招魂术绝对是给自己留的最妥当的一条后路。

楚明姣没想到他问了这个，顿了顿，问：“它怎么回的？”

宋玢坐直了身体，与她对视，说：“它说，世上根本没有招魂术。”

楚明姣身体稳不住，晃了一下，她及时抓住宋玢的椅背，神色很懵，喃喃说：“没有——?么叫世上没有招魂术？”

她问宋玢，也?问自己：“没有招魂术，楚南浔是怎么活过来的？”

现?这个有血有肉，身躯与修为都完好无损的楚南浔，是怎么??深潭?回到她身边的。

说实话，宋玢才看到这句话的时候，也傻了眼。

他虽然假扮凌苏跟着江承函去了凡界，但其实知道的并不比他们多，他倒是知道柏舟去姜家祖脉，降服地煞，都是为了帮楚南浔复活。

本质上，是为了楚明姣。

可这没有招魂术的事，他是真的半点都不知情。

毕竟，招魂术不是江承函拿?来的，它是楚明姣找?来的。

所有人都深信不疑，楚明姣总不会害自己的亲兄?吧？

“我当时??为这东西。”宋玢指了指手?的卷轴，压低声音道：“我??为它才苏醒，不准。”

“所??我当时用玉简联系了苏辰哥，问他们，苏家藏书阁?有没有一卷记载了招魂之术的书。我说得郑重，苏辰哥??为是祭司殿查?了?么，?意找了??位管理藏书阁的???问话，得到的结果都是没有。”

楚明姣张了张唇，半晌都没有吐?字音。

生?五世家之一的楚家，她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么。

藏书阁的???们需?数十年如一日的与书籍相伴，各式各样的书他们都?整理归纳，其中一个没有听说过这门术法不算稀奇，可??时??个都摇头，那?值得人深思了。

这可是能救命的东西啊。

居然无人对它上?。

这太说不通了。

宋玢接着说：“我最近不是听说，苏家那个祖??，常年都?沉睡，只有?神主悄然降临，或者和自己极为契合的灵??，比如这次的追星刃现身后，才会稍稍醒来一会。”

“我问了苏家的一位???，祖???你找到招魂术的前一天，有短暂醒来过。”

楚明姣指甲深深陷入掌?中，掐?月牙的弧度，她毫无察觉，只是觉得眼前剩下白茫茫一片，喉咙滑?了下，才能勉强???声音：“所??，招魂术根本?是……是江承函自己编?来，再放进藏书阁中的。”

“他知道我?找救楚南浔的方法。”

宋玢捏了捏眉?，嗯了一声：“我猜也是这样。”

“第二个问题呢。”楚明姣求救一样去看他，好似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都?他手?捏着：“你问了?么。”

“帮你问了，别急。”

宋玢说：“我问它，如果世上没有招魂术，那?怎样，才能让一个?深潭中死去多年的人复活。”

天青画卷轴上?现了一行字。

【人族绝无可能。若为神族，罔顾天意，必受天罚，断骨敲髓，百次方休，??儆效尤。】

楚明姣抓着宋玢椅背的手指细细地抖，她像是听不明白其中的含义，仰头去问：“?么叫断骨敲髓，?么意思啊？”

这叫人怎么回。

一听?又惨又痛。

宋玢哑巴了，他抚了抚楚明姣乌黑的??顶，含糊不清地嗫嚅着：“都过去了，没事了。”

是，都过去了，楚南浔活过来了。

反正这些事，过去了?过去了。谁也不会知道。

不知道为?么，楚明姣眼前突然浮现?今天她说那些话时，江承函的眼神，像被打碎的镜面，所有的情绪无可藏匿，其实很轻易的?能被窥?一种脆弱。

她闭上眼，耳边响起他那句。

“——我的?也是肉?的。”

楚明姣又站回书架边，只是很久没有说话，等宋玢意识到不太对，站起来想询问她情况时，她才随便拿本书将自己的脸与眼睛都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