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伸手从方才捧着书本里抽出一张纸,那张纸被折成个小方块,被她用两根手指头懒洋洋夹着放在灵火上烤,烤了一会,她垂着眼丢给宋谓。
每次提起江承函,这姑娘都一副要吃人脾气。
没变过。
宋谓觉得好笑,他将纸片展开,看了两眼,笑不出来了。
那是楚明姣字迹。
她字很好认,规规整整正楷,笔锋流畅凛厉,字句衔接中有种执剑俾睨锋芒,这样一手好字,即便是在他们这圈人中,也找不出第二个。
让宋谓眼神一凝是上面内容。
山海界面积辽阔,灵力充沛,养出了许多一身通透似玉少年,这种得天独厚条件,让山海界之外四十八仙门与凡间羡慕得捶胸顿足。
但那也是从前。
山海界是三界正中心,除了地下镇压着深潭,与外界起初是没有差别。这里人也向往着更辽阔天地,时常去往仙门与凡间,喜欢在陌生环境中体验一段时间。
直到百年前。
深潭出现异动,当时山海界几位垂垂老矣祭司站出来,为了稳定局面,锁了山海界与外界相连空间通道,也就是大家口中“界壁”,当时山海界虽有反对声音,但那属于极少数。
因为山海界当时出了位神嗣。
他生于冬至暴雪时,并非肉、体凡胎,生来便是这世间唯一神灵,传言他能沟通天地,驱疾助苦,从降生之日起,就居住在神殿中,由祭司们抚养教导长大。
江承函无疑是楚明姣他们那一辈少年中最耀眼出色那一个。
他优秀曾经让许多家族下一代掌权者倍感压力,哪怕今时今日,仍是时时刻刻压在所有人头顶一座山。
这让许多人坚信,神嗣出在山海界,必然象征着某种祥瑞气象,或许等他完全成长起来,深潭隐患将得以被解决。
“你意思是,山海界通往四十八仙门与凡间界壁并不是被封锁藏匿了。”像是看到什么匪夷所思字眼,宋谓话说得迟疑又郑重:“而是消失了?”
“只是我猜测。”楚明姣不意外他反应,分析:“凡间来往山海界通道有十条,被四十八仙门掌握,他们通道不认我们,对我们没用。我们通往凡间界壁也有十条,自从百年前被祭司们联手封锁后就再没现于人前过。”
这也导致了楚明姣他们这一代人从出生到现在都
没能踏出山海界半步。
“几条小通道被封后因汲取不到足够能量,在天地中隐匿起来,陷入沉眠,我们因此寻不到踪迹。可剩下那些大通道都在,按理说应该与凡界那些门户一样,在山海界五大世家手里握着。”
“宋谓五年前便开始谋划此事,整个宋家被他暗地里翻了个底朝天,最后连他们家始祖坐化地都闯了,依旧没找到那条通道。你我都知道,后面宋家给宋谓定罪时用闯界壁这个说法,全是假。”
说到这,楚明姣指尖戳了戳纸面:“即便宋谓在宋家地位不高,无法将整个宋家可疑之处探清,可你与我呢。”
她一声声宋谓,让站着这个‘宋谓’忍不住摸了下鼻脊。
“我就差把楚家护宗大阵给掀了。”楚明姣冷然哼一声:“祖祠也进了,结果又是故弄玄虚那一套。”
“宋,楚,还有你们家,五大家中三家都没有,总不能那些界壁全在潮澜河里。”楚明姣拨弄了下插瓶中娇嫩鲜花,沾了满手露水,想了想,又颇为严谨地自己将自己否定了:“当然,以江承函性格,这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你推断正确。”宋谓捏着那张纸力道逐渐变大:“那山海界成什么了?”
这个昔日三界中心,“世外桃源”,总有一天,将成为只准外人进,不准自己出巨大囚笼,所有山海界子民,都是为底下那口深潭圈养起来口粮。
“不知道。”楚明姣眼皮微微朝上掀,“所以才要问清楚。”
“……”宋谓默了默,问:“你和江承函多久没见了?”
“不知道。十三年吧,或者更久。”
“他肯出潮澜河?”
“不肯也没办法。”
楚明姣赤足踩在连着铺了三四层绒毯上,玉石耳坠随着动作摇晃,衬得她耳后至颈前肌肤雪一样皎白。
她在书柜边挑挑拣拣,半晌,将一封信“啪”地丢在桌面上,以一种极为自然语气说:“这事之前,我给潮澜河丢了一封信,说上次在矿山,我与神主宫那位二祭司起争执,他对我用了毒——哦,就是那群老头最引以为傲春风散,现在重伤了,要死了。”
听到这,宋谓忍不住抚了抚额。
“这次还被神主宫人气晕了,他再不现身,恐怕命不久矣。”
宋谓憋了憋话头,听到这,实在忍不住说了句:“这种威逼利诱式楚明姣作风,骗骗你父亲还好说,我们几个听惯了,知道一来准没好事。”
“不信?不信也没事。”楚明姣懒洋洋抬头看了他一眼,瞳仁溜圆,有那么一瞬间,好像仍是当年那个浑身闪着光,没经历过任何不好事情姑娘。
说出话却能气死人。
“毒是假,受伤是假,昏迷也是假。”她顶着张娇妍鹅蛋脸,缓声道:“我和‘宋谓’事总是真吧?”
“他江承函冰魂玉魄,谪仙之姿,这样一个人,做到‘毫不在乎’应当十分简单吧。”
这夹风带雨。
“楚明姣你还真舍得这么一套套丢招下去。”宋谓梗了下,哭笑不得地道:“那可是你亲道侣。”
恰在这时,门被人从外轻轻叩响。
春分:“殿下,半柱香前消息,神主出潮澜河,到访楚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