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也不会为此继续惆怅。</p>
贺小侯爷不记隔夜仇，更不记隔夜的堵，平白叫自己难受。</p>
他满脑袋都是今天要和长公主回宫，拜见帝后这件事，早早洗漱完毕，挑了那件最喜欢的宝蓝色团云纹、束腰窄袖锦袍，又挑了半天的发带，试过了蓝色又试了白色，连连问兰宵和征野：“哪个好？”</p>
兰宵也不知是不是昨晚没睡好，今天一早就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此刻他问话，也呆愣愣的没回答。</p>
征野打了个哈欠，拍拍嘴道：“爷，不就是发带么，都差不多啊。”</p>
贺小侯爷十分倔强，梗着脖子道：“不行，必须得挑最好看的那条。”</p>
征野：“……”</p>
世子爷果然越来越矫情了。</p>
贺顾比划了半天，把整个院里的下人都问了一遍，最后终于老实的系上了那条蓝色发带，这才出门去。</p>
车辇早已备好，长公主也已经等在马车车厢里，见了贺顾，愣了愣，道：“你……”</p>
贺顾钻进马车车厢，坐在她身边，十分自然的一把拉过她的手，笑道：“怎么样，姐姐，我这打扮，还算妥当吧？”</p>
长公主道：“……甚好。”</p>
贺顾正要笑着再同她说话，却见车帘被征野掀开，他竟也十分自然的要往车厢里钻，贺小侯爷当即眼一瞪道：“干啥呢你，下去下去，自己骑马去。”</p>
征野：“……”</p>
征野爬了一半儿，又被赶了下来，旁边人见他一脸呆愣，很有眼色的给他牵了匹马，征野这才接过马疆，跨上马背。</p>
车队开始往皇宫前行，那递马疆给征野的人嘿嘿笑道：“小兄弟也太没眼力见了，你家小侯爷眼下与长公主刚成婚，岂会还和往日一样，让你也坐马车，杵在二位主子身边碍事？你说你这不是讨打么？”</p>
“驸马爷只是赶你下来，已是很宽宏大量啦！”</p>
征野愁云惨淡道：“我刚才也反应过来了，就是以前从来都和爷一起坐车，有点没习惯过来。”</p>
那人笑道：“以后便会习惯了！”</p>
征野在马上朝他一抱拳，笑道：“多谢这位大哥刚才替我解围，不知如何称呼？”</p>
那汉子也抱拳笑道：“我原是陛下身边的人，长公主殿下出降，陛下便从亲卫中拨了一个小队，叫我带着，以后算做公主府府卫，护卫殿下与驸马二人，出行随侍，咱们二人以后，也算共为一主，我姓周，叫周羽飞，表字仙成。”</p>
征野忙道：“原来是周大哥，我叫言征野，还不曾有字，大哥叫我征野便可，日后便要劳烦周大哥多照应了。”</p>
周羽飞挑眉道：“哦？我倒是早就听闻，驸马爷有个一起长大，极为要好的亲信，刚才猜到是小兄弟你，只是征野兄弟姓言，莫非是驸马爷外祖家的那个言……？”</p>
征野挠挠头，笑道：“我家的确是言家的远房亲戚，只是已经快隔出五服了，当初也是运气好，才被老将军和老夫人挑来，给爷做伴的。”</p>
周羽飞笑道：“那便更要亲厚些了。”</p>
二人交谈，暂且不言，车里的贺顾试图和长公主搭话，却不知为何，今天的瑜儿姐姐似乎，对他态度冷了三分，他一路上拼命找话题，却频频冷场，最后也只得讪讪闭了嘴。</p>
许是要回门了，近乡情更怯，瑜儿姐姐毕竟是新嫁娘，如今回门，紧张所致，话少了些也很正常。</p>
便没再多想。</p>
还好西大街离皇宫很近，没多久就到了宫门。</p>
二人下车，宫门前早早等着一个皇后派来的接应小内官。</p>
陈皇后想的甚为周到，竟然连步辇都给他俩备好了，显然是生怕女儿女婿，多走一步会累到，真是十分体贴。</p>
裴昭珩看见那辇，却皱了皱眉，对内官道：“还是不乘辇了，我们步行进宫吧。”</p>
裴昭珩还未和贺顾成婚，以长公主身份，留居宫中时，便时常协助陈皇后打理宫务，说是协助，其实宫务主要都是他在管，裴昭珩虽然驭下不算严苛，该有人情味的时候也不缺，但总归还是按照宫规，严正行事，且十分说一不二。</p>
时日久了，自然在宫中积威甚重，不仅是芷阳、庆裕二宫，便是其他宫里的宫人们，见了长公主，也不免要心中打几分怵。</p>
此刻她说了不坐步辇，那接应的小内官，又哪儿敢多劝，低着头便乖乖的把步辇麻溜抬走了。</p>
贺顾倒是没多想，是坐、是走对他来说，其实没啥大差别，他也不多问，只陪着瑜儿姐姐，老实步行入宫。</p>
谁知，长公主却主动低声和他解释：“乘辇入宫，是天子赏赐有功之臣入宫觐见，才给的恩典，我与你只是回门，就轻易破规矩，日后倘若传进御史言官耳里，怕要给母后和父皇惹麻烦。”</p>
贺顾愣了愣，连忙拉过她的手，道：“原来如此，没关系的，其实姐姐不用同我解释的这么细，姐姐无论说什么，我都听的。”</p>
裴昭珩一怔，贺顾拉着他的那只手，掌心温热柔软——</p>
不是女子温香软玉的那种柔软，而是少年人还未完全长成，如青青碧草般，那种带着坚韧的柔软。</p>
……他几乎被烫的缩回了手。</p>
裴昭珩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p>
自从昨日贺顾说了那孟浪话，他便再也没法告诉自己，贺顾对他，只是寻常少年知慕少艾。</p>
贺顾显然已经用情颇深。</p>
而他……而他竟然也开始因为贺顾的注视，心跳加快。</p>
……他该冷静冷静。</p>
子环什么都不知道，可他却知道——</p>
他们都是男子。</p>
裴昭珩面纱下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终于还是垂眸，从贺顾手里缓缓抽回了手，淡淡道：“嗯。”</p>
贺顾愣了愣。</p>
前面领路的小内官，走了老远，才发现后面公主驸马没跟上，连忙又小步跑了回来，小心翼翼道：“殿下，驸马爷？”</p>
裴昭珩道：“走吧。”</p>
语罢，便抬步从贺顾身边走了过去，贺顾虽然心中总感觉，今日的瑜儿姐姐有些怪怪的，却也只能老实跟上。</p>
裴贺二人在路上各怀心思，纠结的纠结、摸不着头脑的摸不着头脑，陈皇后却在芷阳宫宫门前，等得望眼欲穿。</p>
她一边扯着手里的丝帕，一边念叨道：“算着时辰，乘步辇也该来了呀，怎么这般慢？”</p>
李嬷嬷在她旁边宽慰道：“娘娘太心急了，这才辰时末呢，许是路上遇着了什么人，也说不准啊。”</p>
陈皇后道：“能遇上什么人？今日虽有宫宴，那些得了恩旨赐宴的大臣们，却也要晚些时候才进宫，现在哪能遇上？”</p>
正说着，远远一行人便从宫道那边过来，陈皇后当即眼前一亮，连忙抬手，朝那边挥起了手里的丝帕，道：“可算来了！”</p>
李嬷嬷：“……”</p>
等接了贺顾、长公主二人进殿落座，陈皇后才拉着长公主，道：“总算叫我把你们盼来了！”</p>
便开始絮絮叨叨问长公主，这些日子在公主府过的怎么样，吃的香不香、睡得好不好。</p>
贺顾摸摸鼻子，寻思人家母女俩说体己话，他杵在这，有些碍事，便十分自觉的请了辞，说出去透口气，陈皇后倒也十分爽快的放他出去了，临走前还十分关怀的问他饿不饿，若是饿了，她就叫小厨房去做些点心，先给女婿垫垫。</p>
贺顾连忙婉拒了。</p>
陈皇后又吩咐了兰疏跟着他出去，带着驸马透透气，贺顾这才离开。</p>
贺顾和兰疏刚一出去，陈皇后便拉着女儿的手，低声笑着问她：“刚才顾儿在，我也不好问你，这些日子，可还好么？”</p>
裴昭珩顿了顿，道：“方才母后不是问过了吗，儿臣很好，公主府得母后悉心布置，无甚不妥之处。”</p>
陈皇后闻言，一个没忍住，翻了个小白眼，这才道：“谁问你这个了，我是问，顾儿待你好不好，你们俩好不好？”</p>
裴昭珩：“……”</p>
裴昭珩：“甚好……他爱吃甜，尤喜糖醋排骨，儿臣已嘱咐了厨房，日日都做，这些天驸马每顿都能吃两三碗，他年纪还轻，应当过不久，便能再长个子了。”</p>
陈皇后：“……”</p>
陈皇后用一种恨铁不成钢、又朽木不可雕的眼神看着女儿，终于没忍住，焦急道：“谁问你这个了！母后是问你，你两个如今如何了啊？”</p>
裴昭珩：“……还请母后明示。”</p>
陈皇后终于绝望了，索性四下无人，只有李嬷嬷和几个小宫女，也不拐弯抹角，干脆直言问道：“你和驸马，如今感情如何？可曾住一间房，他喜欢你吗？圆|房了没有？”</p>
裴昭珩：“……”</p>
他终于明白过来，母后想问的原来是这一茬，一时不由得有些无奈，但又不好欺瞒她，便只得如实道：“……不曾。”</p>
陈皇后听了这两个字，简直就差把失望两个字，写在脸上了，她沉默了一会，又追问道：“……都十来日了，这是为何？难不成……驸马不喜欢本宫的瑜儿吗？”</p>
裴昭珩无奈道：“母后忘了么，儿臣……不喜接触男子，与驸马成婚后，我与他也一直分院而居。”</p>
陈皇后看着他，顿时愣住了，半晌，才奇道：“什么？这不是你因着不愿成婚，瞎编来糊弄母后的么？”</p>
裴昭珩：“……”</p>
陈皇后道：“若非如此，那日顾儿和老侯爷入宫见你父皇，你为何主动碰人家，非要看他长得什么样？”</p>
“母后那时还以为，你便已经瞧中顾儿了呢！”</p>
裴昭珩：“……”</p>
也不知该如何与陈皇后解释。</p>
厌恶接触男子的确是编来糊弄她的，可不能和贺顾圆房却也是真的。</p>
毕竟他与子环，两个男子，圆哪门子的房？</p>
正要再解释，陈皇后却忽然一脸认真道：“瑜儿，你害怕圆房，小女儿心思，母后如何不懂，说白了，也不过是怕痛，怕羞罢了，只是你与顾儿毕竟是夫妻，总要过了这一道坎儿，以后才能儿孙满堂，你要真的害怕，母后倒有个办法。”</p>
语罢转头对李嬷嬷道：“嬷嬷，你去把本宫早已备好的那壶酒，拿过来。”</p>
陈皇后此话一出……</p>
对“长公主”真实身份，心知肚明的李嬷嬷嘴角抽搐：“……”</p>
心中莫名其妙，升起一丝不祥预感的裴昭珩：“……”</p>
一时芷阳宫正殿内，沉寂一片，落针可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