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瞳孔猛然放大。</p>

脑海一片空白。</p>

然而还不等贺顾反应过来，这个吻，是他千盼万盼、日也想夜也想的瑜儿姐姐，与他的第一个吻，也不及等他开始品味这个等待良久的吻——</p>

长公主手上便又忽然传来一股大力，猛地推开了他。</p>

贺顾一时猝不及防之下，险些被推的倒在石凳底下，长公主脸上神色晦暗不明，神态有些狼狈，呼吸微微急促，若是他仔细看，定能发现反常之处。</p>

但是此刻贺顾已经反应过来，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p>

天呐！</p>

瑜儿姐姐！</p>

刚才！</p>

亲！</p>

他！</p>

了！</p>

她……她终于愿意接受自己了么？</p>

长公主似乎要站起身来，她仿佛转身就想走，却被贺顾一把拉住。</p>

此刻长公主所有神态，落在贺小侯爷眼里，都只化成了四个字——</p>

娇羞不胜。</p>

贺顾的嗓音也有些低哑，他抬着眸子，一瞬不错的看着长公主，眼神认真、明亮，几乎能灼伤人。</p>

他说：“姐姐……别走。”</p>

裴昭珩好容易才逼着自己松开了他，下定决心要赶紧离开此处，见他这般神色，竟又鬼使神差的没走成。</p>

他心中知道他应该走，否则他是男子的事，恐怕今晚便要瞒不住了，但是子环的眼神，却又让他不忍心……</p>

不，不是不忍心。</p>

裴昭珩闭了闭眼，在心中对自己说——</p>

别骗自己了，你……</p>

你分明是舍不得。</p>

贺顾在月色下，一点点凑近了他，他抬手去轻柔的抚|摸着长公主微微凌乱的鬓发，低声道：“姐姐……不要害羞，咱们……咱们是夫妻啊。”</p>

贺顾对他说话，总是爽朗、诚恳且真挚的，此刻听在裴昭珩耳里，却完全变了味。</p>

少年的声音里，带着蛊惑的意味。</p>

长公主闭着眼，眼睫轻轻颤动，不知道在想什么，贺顾便也无言的，一点点凑了过去，靠近了她的脸。</p>

朦胧月色下，湖里绯色莲花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湖畔树影婆娑，树下石凳上，一红一蓝两个人影慢慢靠近——</p>

——交叠。</p>

这一个吻长公主几乎动也不动，贺顾却亲的很认真，细细品味了一番她的味道。</p>

果然比想象中，还要……</p>

还要让人难忘。</p>

良久。</p>

贺顾才声音低哑的问：“姐姐，你……这是愿意了么？”</p>

他这话没有明说，话里意思，二人却都心知肚明。</p>

贺顾问长公主的是，可愿意让他碰了么？</p>

裴昭珩却忽然如梦初醒，仿佛被贺顾这句话，兜头浇下一盆冷水。</p>

……他与子环，都是男子。</p>

既不可能圆房，也不可能有孩子。</p>

他如今……已是骗不了自己，生了这般龌龊心思，而子环却和他不同……</p>

贺顾青春年少、意气飞扬、他在最好的年华，娶了最爱的女子，想和她白头偕老、想和她儿孙绕膝。</p>

他做错了什么？</p>

裴昭珩的喉间干涩的几乎说不出话来。</p>

贺顾和他是不同的。</p>

贺顾光明磊落的喜欢一个女子，而他却就活在一个虚假的壳子里，见不得人，如今竟然还对一个男子动了那般心思。</p>

更加龌龊。</p>

这次贺顾没拉住他，裴昭珩站起了身来，眼神幽暗的看了贺顾一眼，忽然低声道：“我对母后说……只是出来一会，现在该回去了。”</p>

贺顾愣了愣，还不及说话，长公主却已经把颈间面纱拉了回去，转身走了。</p>

贺顾：“……”</p>

他这是又被拒绝了吗？</p>

第几次了？</p>

贺小侯爷惆怅的挠了挠下巴，又抬头看了看月亮。</p>

好吧……瑜儿姐姐这性子，他还总耐不住，每次恨不得一步千里，今日能亲上便很不错了，他竟然还贪得无厌的打起了圆房的主意……</p>

唉，人果然总是得陇望蜀，不知餍足的。</p>

也罢，今日酒没喝成，换了瑜儿姐姐两个亲亲，已是大赚特赚了！</p>

贺子环，知足长乐啊！</p>

贺顾如是对自己说。</p>

站起身来，掸掸衣袍，便准备回男席那边去了。</p>

却说裴昭珩虽然嘴上，跟贺顾说是回女席那边去，其实走的方向却是庆裕宫。</p>

那酒效力甚猛，幸而他自小习武，自制力尚算颇佳，刚才在贺顾面前，虽然已经是大为失态，但男子身份好歹还是没露馅，观贺顾神态，显然也没起疑心。</p>

可是那酒毕竟还是在作祟的，他得回去找兰疏，打一桶冷水来，再……</p>

正想着，穿过御苑花园假山游廊，却听见一个少女清脆的声音，在背后响起——</p>

“长公主殿下。”</p>

裴昭珩脚步顿住，回首一看，只见一个穿着浅紫色罗裙、十四五岁模样的少女，从一座假山后走了出来，远远朝他盈盈一拜。</p>

裴昭珩顿了顿，道：“你是……威宁伯府的小姐？”</p>

威宁伯，便是二皇子裴昭临的生母，闻贵妃娘娘的亲哥哥。</p>

这位闻姑娘，今日在宴上他才见过，也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p>

闻姑娘生的浓眉大眼，十分英气，五官甚为像她父亲威宁伯闻修明，礼数很周全，言谈措辞也十分妥当。</p>

挑不出错处的高门贵女仪态。</p>

她拜完了，这才站起身来，缓步行到廊下，看着裴昭珩道：“民女有些话，在心中憋了许久，与旁人又不便说，这才想和殿下提一提……”</p>

裴昭珩：“……”</p>

眼下他身上春酒效力仍在，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不看着贺顾，便发作的没那么厉害，也不是不能抑制。</p>

这闻家小姐忽然找他，言谈间也甚为得体，若是不管不顾直接走了，难免叫人起疑。</p>

他男扮女装多年，中间遇到的麻烦数也数不清，连贺顾这个和他成了婚的驸马，都瞒了过去，如今自然不能轻易栽在这个闻家小姐身上。</p>

淡淡道：“你说吧。”</p>

这闻家小姐，如今在京中，其实也算数得上号的名门闺女，毕竟有个贵妃姑姑在，她父亲闻修明近年来立下不少战功，且与贺老侯爷不同，尚且年富力强，看样子还能为朝廷效力许久，自然是颇得圣眷。</p>

只是尽管在朝堂上顺意，闻伯爷于子息上，却不太得意，只得一个妾室生了一儿一女，正室夫人并无所出。</p>

这两个儿女，自然都被他心肝儿肉般疼着，尤其这个女儿闻天柔，听说闻伯爷自己经常对旁人说，这姑娘长得比哥哥还像他，性情也像，若不是个闺女，以后威宁伯这个爵位，他必传予她。</p>

闻天柔果然十分爽朗，说话也不拐弯抹角，当即便单刀直入，道：“我听说，长公主殿下厌恶男子，且与贺世子成婚，也只是听从皇后娘娘的安排，其实殿下并不喜欢他，对吗？”</p>

裴昭珩沉默着没回答。</p>

闻天柔没得她回应，却也仍不露怯，继续道：“且陛下有过恩旨，言道若是殿下不愿碰驸马，便允准驸马纳一妾，以延绵子嗣，传承贺家香火，对么？”</p>

裴昭珩道：“你想说什么？”</p>

闻天柔忽然在他面前跪了下来，磕了一个头，抬起头来才神色恳切道：“民女知道，今天这个请求，实在孟浪无礼，但是，我心慕贺家哥哥已久，自三年前，西山弓马大会，我见了哥哥，百步穿杨，便打定了主意，以后非他不嫁，是以也早早求过爹爹，要爹爹去跟贺家提亲。”</p>

“只是爹爹总觉得，女儿家主动去提亲，有失体统，一直不愿，也不允准，我苦苦相求，直到去年他去南岭戍守之前，才答应了我，今年他回来，便为我向长阳候府提亲。”</p>

“可是，等今年爹爹回来，贺家哥哥，却已经做了驸马了。”</p>

闻天柔说到这儿，眼眶微红，显然心中也很是难过。</p>

裴昭珩一向耐性甚好，但此次却不知为何，竟然听得有些烦躁，闻天柔只说到这里，他便忍不住皱了皱眉，冷声道：“这与我又有何关系。”</p>

闻天柔吸了吸鼻子，又磕了一个头，道：“殿下自然什么错也没有，殿下的婚事也是陛下和娘娘相中的，只是……只是若是殿下与贺顾哥哥，是勉强成婚，殿下心中也没有哥哥，又不会与他有夫妻之谊，哥哥总要纳妾的，民女就忍不住想，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是我呢？”</p>

她抬起头来，眼神明亮的看着裴昭珩，道：“殿下，只要我能做贺家哥哥的侧室，我什么也不求，更绝不会给殿下添堵，若是有了孩子，我愿送到殿下膝下养着，以后他便是殿下的孩子，至于什么别的……产业、爵位，全看殿下，殿下愿意给他便给，不愿意便不给，若……若殿下还是介意，我也可以喝一辈子的避子汤，我可以不要孩子，我只想……只想嫁给贺家哥哥。”</p>

裴昭珩一时被她这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给惊住了，半天没说出话来。</p>

闻天柔却带着鼻音道：“我有了这个主意，爹爹知道了，已经把我好生臭骂一顿，说我不知自爱、不知羞耻，可是……可是我不在乎那些，我只想和自己心爱的男子在一起，若是殿下愿意成全，殿下恩德，天柔必将一辈子铭感五内。”</p>

“如今，爹爹十有八九已经去和陛下求恩典，要给我选婿了，只有殿下……殿下亲自与圣上提及此事，或许才有转圜余地，否则，我怕是此生都再和贺家哥哥无缘了。”</p>

她说着，眼眶又开始泛红。</p>

裴昭珩沉默了一会，良久，却只淡淡道：</p>

“你本来便与他无缘。”</p>

闻天柔一愣，呆住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