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要见人,死要见尸。</p>
这句话成了他心中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像是溺水的人,垂死挣扎之际,咬着牙紧紧抓着这根救命稻草,怎么也不愿意放手。</p>
他一定要见到姐姐,他不相信。</p>
可是……一个人去宗山的路,也好冷,好远。</p>
如果……如果姐姐真的……真的……</p>
那这重活的一辈子,是不是……就再也不会暖和起来了?</p>
没了她,这世界寡淡无味,他又和此刻,孤身一人在这寒天大雪里迷茫的奔驰着,找不到方向,有什么区别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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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得越来越大了。</p>
贺顾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他全身上下冻的发僵也浑然不觉,只是没知没觉那样,闷头一下一下的拉着马疆,催促着胯|下的马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p>
可这马儿似乎也累了,它平日本来只在京中活动,路途跑的也不远,从未像今日这样,在如此恶劣的天气里被人催着奔驰,也着实没那本事,步伐终于变得越来越慢了。</p>
它累,贺顾也累,且他不仅是身体累,心里也十分茫然。</p>
荒原冷雪,严寒冬夜。</p>
远在关外,生死不知的妻子……</p>
此时此地,只他一人,贺小侯爷那硬生生憋了整整一夜的情绪,终于到了崩溃的边缘,眼看着就要爆发、决堤了。</p>
正在此刻,身后远处传来了一串急促的马蹄声,贺顾微微一怔,还没回过头去,就听见了一个熟悉的男子声音。</p>
“子环!”</p>
他背脊僵了僵,勒马回首一望,就看见黑夜里、一个模模糊糊望不清轮廓的人影,跨在马背上,朝着他飞驰而来。</p>
贺顾怔怔的看着那个靠近的人影,直到那人的轮廓一点点变得清晰——</p>
他瞳孔微微一缩,看着来人,有些震惊的喃喃道:“三……三殿下……”</p>
他产生幻觉了吗?</p>
此时此刻,三殿下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p>
他是不是快冻死了,所以才会产生幻觉的?</p>
……一定是的吧。</p>
贺子环,你真可笑啊……</p>
活了两辈子的人,之前还信心满满、信誓旦旦、如今你连妻儿都护不住,竟然还要这样狼狈的、可笑的冻死在雪地里吗?</p>
……你这个窝囊废。</p>
他想。</p>
裴昭珩追了整整一路,起码一个多时辰,才看到前方的人影,虽然夜色里看不清,那也只是个模糊人影,可仅仅一眼,他还是能肯定,那是贺顾。</p>
他心中本是生气的。</p>
靠的近了,看见贺顾身上那单薄衣裳,怒意又更上窜了几分。</p>
……便是子环再担心、再害怕、可他怎么能这般不顾及自己的安危、这般不顾及自己的身子?</p>
多冷的天?</p>
他就这样一人一马跑出来了,万一马跑死了呢,要是他没追来,子环身上什么也没有,难道他就打算这样一个人,冻死在荒郊野地里吗?</p>
裴昭珩在贺顾身前勒马停下,一时心中既担忧、又气恼、更加心疼,本想说他两句,可再凑得近了,却见贺顾在马背上,神情呆呆怔怔,看着他靠近,也没什么反应,只目光空洞的嘴里喃喃道着:“……我是个窝囊废。”</p>
裴昭珩发现他眼眶通红,对他的靠近也视若无睹,只嘴里顿了顿,念念有词的重复:“我是个窝囊废。”</p>
贺顾语毕,一大滴眼泪从他颊畔滑落,“啪嗒”一声,落在了那累的不住喘气、不停的出着汗、身上蒸腾着热气的马儿背上。</p>
裴昭珩:“……”</p>
……子环这副模样,他又哪儿还能说得出责备的话来?</p>
正在此时,贺顾却不知怎么的,也不晓得是脱了力、还是冻僵了,忽然软趴趴的就从那马背上滑了下去,摔在了雪地上。</p>
裴昭珩大惊,连忙从马背上跃下来,快步上前蹲在了掉在雪地里的贺顾旁边,一把将他从雪地里捞了起来。</p>
还好路上的雪积了厚厚一层,大年夜里,也没什么赶路车马踩薄积雪,贺顾虽然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却应该也摔不出什么问题。</p>
只是虽然如此,裴昭珩把他翻过身来,却还是看见他紧闭着眼,脸上没什么血色、嘴唇更是一片苍白。</p>
裴昭珩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道:“子环……子环?”</p>
幸而贺顾晕的不太彻底,叫他唤了两声,果然缓缓睁开了眼睛,裴昭珩问道:“你可还好,身子冷吗?”</p>
话毕不等贺顾回答,便脱了身上披风,给贺顾严严实实围了一圈。</p>
贺顾看清是他,呆了一会,半晌才喃喃道:“……我没冻死么?”</p>
裴昭珩听了他这话,眉头紧锁,沉声道:“你既然也怕冻死,身上这么单薄,怎能一个人说跑出来就跑出来?怎能如此任性?”</p>
贺顾闻言,沉默了一会,眼眶又红了。</p>
许是见着了三殿下,也知道他的出现并不是幻觉,荒野雪地里,贺顾终于找到了个能倾诉的对象,且三殿下的身上又是这样的暖和……</p>
此情此景,他简直是情不自禁的信任他、依靠他,他终于忍不住,带着鼻音,闷声看着裴昭珩道:“可我又怎能不着急!瑜儿姐姐生死不知,那禁军说亲眼看见莲华寺一个活口也没留下……我不信!她是我的结发之妻……我一定要亲眼看,她是死是活,我都要亲眼看,她还活着我就带她回来,便是姐姐真不在了,我也不要留着她一个人在关外,我给她扶灵回京,我怎么能留她一个人在关外?那里那么冷……那么……”</p>
裴昭珩听他这样不管不顾,也有些上火,但还是按捺着怒意低声斥道:“既便再担心,也可以遣人去查,子环这般牵匹马就跑,如此不管不顾,难不成你自己的性命,竟也不要了吗?”</p>
裴昭珩的脾气一向是温和的,贺顾从未见过他发这样大的火,当即便被他训得懵了,他一声不吭,只呆呆看着裴昭珩,像是个不会说话不会动的木人儿。</p>
裴昭珩话一出口,心中便生了三分悔意,自觉不该对贺顾这样疾言厉色,可他却又实在是真的担心的狠了,才一时没按捺住。</p>
他正想缓了语气安抚子环两句,贺顾却忽然鼻子一抽,嗷的一声哭了。</p>
他这一哭哭的十分豪迈,眼泪鼻涕一把抓,完全没什么风度仪态可言,只有十足十的狼狈,一边哭的打嗝一边嚎道:“不活……嗝儿……便不活了!姐姐没了我也……嗝儿……不活了!殿下笑就笑……嗝儿……笑吧,我……我就是这么窝囊……”</p>
裴昭珩:“……”</p>
见他不说话,贺顾只当他是瞧不起自己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做这副模样,可他此刻也顾不得脸面了,他心中憋闷着的难过、委屈又岂是今日这一点?</p>
他心中压抑着的思念、郁结,又岂是旁人能知的?</p>
今日一并爆发出来,便如同山洪决堤一般,溃然千里。</p>
贺小侯爷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的打嗝儿,十分投入,却忽然听到三殿下低声说了句:“……她没事。”</p>
贺顾闻言停了下来,他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睛看着裴昭珩道:“……什么?”</p>
裴昭珩抬起了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静默的注视着他。</p>
贺顾被他这忽如其来的古怪眼神,看的背后发毛,一时竟吓得嗝都不打了,却听裴昭珩没头没尾来了一句:“既是找结发之妻……子环便不必再去宗山了。”</p>
贺顾听得茫然:“……殿下说什么?”</p>
“从来都没有长公主。”</p>
“与你结发的……是我。”</p>
大约是裴昭珩这短短两句话,信息量实在太大,贺顾听了这话,只愣愣的注视着他,并没反应。</p>
半晌,他忽然又抬头“嗷”一声哭了。</p>
许是今日受的刺激太大,贺小侯爷的泪腺如同脱缰的野马一样,再也不受一点控制,他也自暴自弃的十分彻底,哭的狼狈又窝囊,没一点男子气概,气不打一处来道:“殿下……嗝儿……您还是人吗……嗝儿……都这样了……嗝儿……您还开这种玩笑……嗝儿……有意思吗……”</p>
可他话音未落,裴昭珩却目色沉了沉,忽然抬手一把拽过了贺顾的衣襟——</p>
贺顾还在委屈巴拉的念念叨叨,嘴巴却忽然叫两片柔软温热的唇堵上了。</p>
他猝不及防,瞳孔也骤然缩紧,身体一片僵硬,连反抗都没想起来反抗。</p>
半晌三殿下才放开了他,他胸膛微微起伏,垂着眸低声问道:“……想起来了吗?”</p>
贺顾呆若木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