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怎能忍心，要三殿下去死，如今真相大白，三殿下毕竟是那个他曾经牵肠挂肚、魂牵梦萦的“瑜儿姐姐”，便是怨他、恼他、可贺顾却也还是狠不下心说这样的气话的。</p>

他不得不承认，就算“瑜儿姐姐”变成了一个男人，似乎也比“瑜儿姐姐”在宗山，被一群马匪□□劫掠、死无全尸要强的多，若真那样……</p>

他一定会发疯的。</p>

贺顾无法责怪三殿下，却又无法不怨他，不气恼，无法释然，无法不生一点怨怼，此时此刻，他甚至不知道该以何种面貌、什么态度面对他，他简直心乱如麻。</p>

往日浑然不觉，现在尽皆知晓了，他那副情窦初开、幼稚、可笑的模样，原来都落进了三殿下的眼里，叫他看了个一清二楚……</p>

三殿下的心中都在想什么？</p>

……是不是觉得他幼稚、可笑、被一个假的身份、不存在的人迷得团团转、头晕目眩、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很好笑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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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瑜儿姐姐”，他还不管不顾的从宫宴上跑出来，牵着一匹马就要往宗山跑，做出这样头脑发昏的蠢事，害的三殿下也要跟着追出来，又平白给三殿下和承微他们添了麻烦……</p>

就算三殿下心中没那些想法，可贺顾自己都无法去回忆当时他在“瑜儿姐姐”面前，是怎样一副模样，他做的蠢事又有多幼稚、有多惹人发笑。</p>

且就算别人不知道，他自己心中却再清楚不过——</p>

你是个未经事的愣头青吗？</p>

你贺顾可是个活了两辈子的人了。</p>

你知不知羞？</p>

可不可笑？</p>

如此诸般种种，回首一看，简直无地自容。</p>

他既难堪，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三殿下——</p>

如今他该把三殿下当成什么？</p>

变换了性别的妻子、他要和他一笑泯恩仇，以后重新做知己、做兄弟？</p>

还是仍然一门心思把他当主君、再次像是上辈子操心太子的皇位那样，换个人再重新操心一回？</p>

……有劲吗？</p>

贺顾越想越觉得心头一片茫然，眼眶有些模糊，然而正在此刻，手却被人一把拉了过去，握进了另一个人宽阔温暖的掌心里——</p>

贺顾一怔，低头去看，却发现三殿下竟然端了水盆到床前，坐在他身边，一言不发的拧干了浸过热水的帕子，细细的给他擦起了手来。</p>

贺顾意识到他在做什么，立刻愣住了，回过神来就把手往回抽——</p>

……这人好歹也是堂堂皇子，叫他伺候自己擦手收拾，贺顾自觉可实在消受不起。</p>

然而不知是贺顾今日在雪地里闹腾了一晚上累的，还是宫宴上只扒拉了两口饿的，又或者根本就是他一碰见了这个人就没力气，这种看似诡异，但又其实的确如此的诡异理由——</p>

贺顾那只手仍然是被裴昭珩紧紧攥着，一点没拽回来。</p>

拽不回来，贺顾还想拽，抬眸便望见了裴昭珩自始至终都垂着的、纤长浓密的眼睫——</p>

他似乎完全没介意贺顾使得这点小力气，也没把贺顾那点无声的怨气和抗议放在心中，只是专心致志的擦着贺顾的手。</p>

这幅垂着眸、淡漠的、一言不发的模样，几乎是瞬时就叫贺顾想到了“长公主”，他不由得看得呆怔出了神。</p>

这一出神，裴昭珩便顺利擦完了贺顾的两只爪子，蹲下了身，看那架势是要脱他鞋袜，贺顾一时不防，猛然回神便大惊失色，他要把脚往回缩，脚丫子却被三殿下一把抓住了，裴昭珩终于抬起了眸子，那双桃花眼注视着他，蹙眉道：“你鞋袜漏了雪，脚这么凉，不擦怎么休息，躲什么？”</p>

贺顾看着他这幅模样，那颗原本还十分茫然的心，忽然一下子就来了火气，他闷声道：“我哪受得起殿下给我擦脚，殿下别折我的寿了，我自己进水洗一遍就好。”</p>

语罢就要把脚丫子往还在冒热气的水盆里伸，谁知却被裴昭珩眼疾手快的又一把抓住了。</p>

裴昭珩疾声道：“你脚方才在雪地里冻的僵了，立时便往热水里放，不想要了？”</p>

贺顾微微一怔，这才想起来的确如此，人冻僵了的地方是不能即刻过热水的、否则冻僵了的血没流转过来，忽然过热水，一个不好就得刺激的瘫了，他今日脑袋确实是发了昏，竟然这都不记得了……</p>

见他吃瘪，裴昭珩也不多言，只是拉着他的脚丫子继续细细擦了一遍。</p>

他虽然面上没什么神色，手上动作却仍然是轻柔、甚至小心翼翼的。</p>

说来也怪，浸过热水的帕子都没叫贺顾的觉得怎么样，可脚丫子却清晰的感觉到了三殿下掌心的温度，人的体温便是再高也热不到哪儿去，可贺顾却觉得简直像是被烫到了——</p>

他想起了那日宫中荷花池边，“瑜儿姐姐”也是这般……这般给他擦脚……</p>

“瑜儿姐姐”……或者说是三殿下……他的确骗了自己，可贺顾却忽然发现，无论是哪个身份，三殿下始终是这样温柔、耐心的对待他……</p>

……他骗了自己，却又没骗自己。</p>

贺顾越发心乱如麻，今晚发生的一切，实在超乎了贺顾的想象力，身份真相大白后，他对三殿下的情感的复杂程度，也几乎超乎了贺小侯爷简单大脑能处理的极限……</p>

裴昭珩已经给贺顾擦洗干净，又自己稍作简单清理，转身打开房门将水倒在了院子里，这才回来。</p>

这屋子只有一张床，今晚上要歇息，他俩便只能同榻而眠，贺顾已经坐在了床边，他心中正不知道该怎么度过这不得不同榻而眠的一夜，却见裴昭珩坐在了进门的窗子底下一张长椅上，不过来了。</p>

贺顾微微一怔。</p>

裴昭珩拿起灯台，似乎准备吹灭了，只是感觉到贺顾再看自己，他动作顿了顿，转头看着贺顾，淡淡道：“歇吧，明日早起回去。”</p>

贺顾沉默了一会，道：“……你在那怎么歇。”</p>

裴昭珩道：“我坐着便可。”</p>

贺顾见他这幅模样，心中那按捺许久的火气便又上来了，且这次越烧越旺，消都消不下去——</p>

“殿下……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p>

“……”</p>

说什么？</p>

贺顾没有明言，二人却都心知肚明。</p>

窗外北风呼啸，房里一片静默。</p>

良久，裴昭珩修长的脖颈上喉结滚了滚，他低声道：“抱歉……子环。”</p>

虽然只是短短四个字，贺顾却听得红了眼眶，房里只点着一盏灯，光线昏暗，他的目光却死死的盯着裴昭珩的脸，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闷。</p>

他的鼻音太重了，让人想忽视都不行。</p>

“只是一个抱歉……就完了？”</p>

贺顾几乎是咬牙切齿，一字一顿。</p>

“姓裴的……”</p>

“你可以这样从容，你可以这样若无其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你就觉得我他娘的也能……是不是？”</p>

裴昭珩呼吸微微急促了一些。</p>

半晌，他才闭了闭目，道：“子环，我没有这么想……”</p>

然而他话音未落，便被贺顾打断了。</p>

“你姓裴……你是皇帝的种……就了不起是不是？就可以随便把我耍着玩？你看我像条狗一样被逗得团团转，还以为自己捡了天大的便宜，还偷着乐，美得像个傻子一样……你是不是觉得很可笑？”</p>

贺顾说到后面，虽然是在骂人，那哭腔却已经明显的不能再明显了。</p>

“……你骗了我这么久，骗的我这么狠，就这样完事了？就这样揭过了？”</p>

裴昭珩的嗓子眼干涩的几乎说不出话来。</p>

贺顾吸了吸鼻子，忽然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你过来。”</p>

裴昭珩脚步顿了顿，却还是依言放下灯台走到了床边，他唇颤了颤，道：“子环……你想要什么……我可以补偿给你……”</p>

贺顾却只是冷笑了一声、并没有回答。</p>

他动作快如闪电，忽然一把拉过裴昭珩的胳膊，将他拽到了床上，翻了个身压在他身上，抬手就去扯裴昭珩那系的整整齐齐、严严实实的衣襟。</p>

裴昭珩也完全没料到贺顾会忽然来这么一出，更加没猜到他要干什么。</p>

没几个呼吸功夫，贺顾已经把他衣衫剥到了肩颈处，露出了男人那宽阔、线条流畅的肩臂、肌肉饱满的胸膛，裴昭珩的肤色冷白如玉，望之愈发叫人目眩神迷，贺顾看着他这幅身板，低声道：“殿下都在骗我对不对？你根本不畏寒，你的身子好着呢，对不对？”</p>

裴昭珩的喉结滚了滚，侧过了目光，闭上了眼睛。</p>

“……抱歉。”</p>

然而裴昭珩话音刚落，瞳孔便微微一缩，颈部忽然传来一阵刺痛，他垂眸去看，便看见贺顾不知何时低下了脑袋，少年目色恼恨的、无声抬眸看着他，他张着嘴，尖利的牙齿就在裴昭珩的颈侧——</p>

一个人最脆弱的位置。</p>

此刻只要贺顾一个用力，便能要了裴昭珩的命。</p>

贺顾也确实用力了，少年人牙口好，只是齿下微微一紧，三殿下那本就白皙的脖颈便渗出了几丝血痕。</p>

但裴昭珩垂眸看着他，却并没有反应，更不曾阻拦，他只是这样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的看着贺顾，任他放肆、任他威胁着他的生命。</p>

贺顾看着那双淡漠的桃花眼，终于还是没有咬下去。</p>

这双眼睛太过熟悉。</p>

三殿下的眼神，一如当初，出他们在长街上初遇时那样。</p>

澄澈，清明，淡漠、凛冽如秋水。</p>

……他无法伤害这双眼睛的主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