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弓马大会第一箭，是有寓意、要彩头的，第一箭射不中，放在哪一年都是一等一的晦气事，十足十的不吉利。</p>
是以太子认罪，其实倒也算机灵敏锐，赶在了他皇父发怒前，自己把锅背了。</p>
只是皇帝却并没有发怒。</p>
他淡淡的看了看跪着的太子一眼，道：“罢了，平身吧，也不是你的不是，是朕忘了元儿不喜欢弓马骑射了。”</p>
又道：“第一箭还是要射中的，这样吧，珩儿你去试试。”</p>
恪王动作顿了顿，垂眸淡淡扫了一眼仍然没站起来的，还跪着的太子，半晌，才站起身来拱手道：“儿臣遵旨。”</p>
他走下去，停在了太子身边，也不做声，只将太子扶了起来，低头朝他微微一礼，这才从宫人手中，又接过了一副新的弓箭。</p>
他并没磨蹭、犹豫多久，只干脆、利落的开弓搭箭，甚至好像根本不曾怎么瞄准，便飞快的放了羽箭出去。</p>
尽管恪王从开弓到射出那支羽箭，不过短短一瞬功夫，贺顾坐在远处，却仍是将恪王屏息凝神时的侧脸神态，尽数收入了眼中——</p>
这也太好看了吧！</p>
贺小侯爷由衷的反思——</p>
之前他怎么就净顾着纠结了呢？</p>
他怎么就没有这样，好好的欣赏过，怎么就缺乏了一双发现美的眼睛——</p>
尽管变成了男人，三殿下这碗软饭好像还是有点香啊……</p>
也不知道今晚上，三殿下会怎么回应他，若是他答应了，那……那……</p>
要不这一世，还是留下二殿下一条小命好了，这样将来就算三殿下和他搞断袖搞得绝了后，不还有二殿下的娃继承他家的皇位吗？</p>
问题不大。</p>
贺小侯爷神游万里，远处却传来了一声羚羊的惊声嘶鸣，他转头一看，只见那羚羊前足上正中一箭，正摔倒在地，不住挣扎。</p>
这……这没有直接射死，羊还在地上不住的蹬腿，这样挣扎，远处的内官也不好直接抱着它给皇帝报喜，一时真是左右为难。</p>
恪王却转身跪下道：“儿臣射艺不精，未能正中，请父皇责罚。”</p>
那位玄机十二卫的统领李秋山见状打圆场道：“陛下，虽说未曾正中，但恪王殿下好歹也是射中了的，彩头既已得了，便不必责罚太子殿下与恪王殿下了吧？”</p>
皇帝的神色瞧起来却似乎并不大快意，只哼了一声，并没答话。</p>
众人心中都心知肚明，这样的情况，皇帝能高兴的起来就有鬼了，三个儿子，带了两个来弓马大会，偏偏还两个都不中用，叫陛下在外人面前丢了面子——</p>
不过话虽如此，在场的许多武将也看出了点不对来，方才太子殿下那动作，是的确不中用，但恪王殿下，却似乎是有意为之，故意不射正中的。</p>
武人眼光毒辣，他们常年和弓马打交道，只一个抬弓拉弦、翻转上马的动作，便能看的出来大致有几分本事，所以恪王有所保留，他们也都能瞧得出来。</p>
至于他究竟为何要如此——</p>
想必是为了给大哥太子，留几分颜面吧……</p>
倒也算得上是心思宽和，体恤兄长了。</p>
有人打圆场，眼看着这一幕本要揭过去了，谁知场下离御帐不远处，却传来了一个女孩儿清脆的声音。</p>
“都说越朝是天|朝上国，皇帝陛下武勇无双，怎么陛下的王子，却只有这样的本事？”</p>
众人几乎都叫这话给吓的头皮都发了麻，转头一看，却见说话的是个眉目轮廓深邃的夷族小姑娘，大眼睛忽闪忽闪、嘴唇红润，生的好相貌，她身边坐着的是个身形肥壮的夷族男人，看着像是不知哪个部族的首领，听了女儿的话也吓得脸都绿了，连忙去捂她的嘴。</p>
只可惜捂得晚了，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p>
那胖男人只好苦着脸、欲哭无泪的走出来跪下，冲着御帐连连磕头，道：“请皇帝陛下不要生气，朵木齐今年只有十二岁，她什么都不懂得，年少气盛，不知天高地厚，胡言乱语，回去我一定狠狠的责罚她。”</p>
许是他认错态度还算良好，皇帝倒真的并没有怎么生气，只笑了笑，道：“不打紧，一个小姑娘的话而已，汗王不必这样紧张，朕还不至于和她计较。”</p>
又垂目看着那小姑娘道：“你是忽彭汉王的女儿吧，我大越朝勇将无数，今日只是大会庆典而已，比武还没有开始，你且往后再看看，不必这般轻易下断言。”</p>
谁知那叫朵木齐的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却继续狗胆包天的说：“真的吗？皇帝陛下是不是在骗我？父汗说要把我嫁给越朝的勇士，可要是都是些软脚羊一样的人，朵木齐宁愿去死，也是不嫁的。”</p>
她此话一出，皇帝还没如何，忽彭汗王却已经要吓得两眼一翻、昏死过去了，他想要解释，却不知怎么开口，只两片肥厚的嘴唇不停的颤抖，皇帝倒没生气，只挑了挑眉，笑道：“哦？汗王这是想在我朝的弓马大会上选女婿吗？怎么先前没有告诉朕？”</p>
忽彭连忙道：“小王也只是有着个想法，谁知道朵木齐这丫头竟然……竟然……”</p>
皇帝挥了挥手，笑道：“罢了，汗王平身吧，不必这样紧张。”</p>
这一段插曲过去，庆典才终于正式开始。</p>
贺顾惦记着晚上的事，也看不进去那些胡女跳舞，更看不进去一群大老爷们表演开阵鼓，寻了机会便趁席间众人酒酣耳热之际离席，又泥鳅一样穿过了人群，终于钻到了皇帝御帐下的王帐。</p>
王帐里坐着的自然便是恪王殿下了。</p>
他早已经备好了给裴昭珩写好，约他晚上庆典过后，在篝火晚会上，承河边上相见的小纸条，眼下只要塞给他，晚上便可以在河边等他了。</p>
贺小侯爷情不自禁的咽了口唾沫——</p>
半晌，他才壮着胆子撩开了王帐的后帘子，钻了进去。</p>
三殿下端坐着的背影也十分挺拔，他有一副连只望一眼背影，都能叫人禁不住对他的正面长什么样，遐想连篇的好身板。</p>
贺顾刚刚凑到他身后，想戳一戳他，恪王便立刻似有所感，头都没回的一把拉住了贺顾的手腕，用力一扯——</p>
王帐里空间小，贺顾一时有些没防备，便这么直直朝前跌了下去，还好他眼疾手快，左臂撑住了前方，只是撑住归撑住了，抬起头来却有些尴尬。</p>
裴昭珩显然也发现这个鬼鬼祟祟，从后面钻进来的家伙是谁了，他怔了怔，道：“……子环？你……”</p>
幸而这案几还算高，眼下场中的表演也十分精彩，是以御帐中的帝后、还有对面帐中的太子，注意力都不在这里，并没有发现异状。</p>
贺顾干咳了一声，一时尴尬的脸都给憋得一片酱紫，还好他记得正事，赶忙把那个小纸条塞进了裴昭珩手中，道：“……殿下看了就知道了。”</p>
抽手回来的时候，贺顾不防间，指腹正好和三殿下的指尖碰上了，他心头猛的一跳，脸上不由更加发烫，正准备赶紧从王帐后帘的入口跑路，省得被人发现——</p>
但半爬半撑的打算站起身时，目光却冷不丁的瞧见了帐中地面上落着的一块十分眼熟的、通体莹润的羊脂玉。</p>
贺顾的脑海短暂的空白了一会，回过神来便瞳孔微微缩紧，简直不可置信——</p>
这……这玩意怎么会在这里？？？</p>
裴昭珩似乎也发现了他在看什么，他低头看见那块玉，微微一怔，便把那块玉捡了起来，作势要收回袖中。</p>
贺顾一把抓住了他，道：“等等……”</p>
裴昭珩明显被他抓得有些意外，道：“怎么了？”</p>
贺顾道：“这……这玉是殿下的？”</p>
裴昭珩道：“不错。”</p>
贺顾道：“那……那殿下是什么时候得的？我从前……怎么从没见殿下身上带着过？”</p>
裴昭珩道：“当年我与皇姐出生之时，便是衔此玉而生，只是先前一时不慎，也不知怎么找不到了，弄丢一年有余，直到前几日，才又在庆裕宫的床底寻到。”</p>
他语毕，见贺顾目光怔怔的看着他，一言不发，略感疑惑，便问道：“怎么，可是有何不妥？”</p>
贺顾却仍是死死的盯着他，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了几个字，道：“是你……”</p>
“……对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