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惠宗”的棺椁被抬去了东郊皇陵。
靖王被罢免了兵权,明面上是被贬去皇陵给先帝守陵,实际上是被关押进了东厂的地牢。
没有靖王相助,李炽在江南就成了只被拔了指甲和牙齿的老虎,整天缩在王府里瑟瑟发抖,害怕三弟哪天想起来,随便找个理由就向他发难。
此时的李炽和李晟都已经听说了京城里那对父子手里那种可以射到二百五十步开外的火铳和射程达到六百步以上的超级火炮。
一开始他们还觉得是老三父子派来南边的奸细,故意放假消息吓唬他们。可随着越来越多的陈家军逃回祖籍,越来越多的人讲述那武器有多恐怖的时候,他们信了七分。
最终叫他们完全相信的,乃是肃王殿下派心腹大将程洪达开着两艘李昭造出来的那种无帆无桨无明轮的蒸汽螺旋桨铁甲战船跑去浙江沿海耀武扬威了一圈。
这两艘船上,每艘都配备了二十门线膛火炮分布在船体的两侧。
不干别的,专门寻找江南的商船,只要遇上了就劫走。
同一时间还下达了一个政令,禁止官府签署前往慎亲王府辖域的路引。
也就是说,整个江南地区,现在只准出,不准进。
就连江南织造前往京城给将要登基的新皇帝送云锦的人都被迫留在了北边,回不去了!
江南地区一些反应快的商人,直接携家带口地或往南,或往北,搬迁去其他地方落户。
至于江南盛产的茶叶和丝绸,今年的生意倒还可以做,至于明年、后年,就不好说了。
江南这个经济发达、人口稠密的鱼米之乡被新帝“经济制裁”之后,竟然罕见地出现了用人慌,粮价也开始飙升,部分地区甚至闹起了饥荒。
这并非什么不可能的事,现今的江南的粮食耕作面积并没有人们想象中的多。江南自古多才俊,才俊多,有功名的人就多,有功名的人多,乡绅世族就多。那些乡绅世族占有的土地长期不纳税那粮,官府也就管不着他们种什么。
官府不管,自然什么东西利润高他们种什么。
这么一来,种桑种茶的人多,种粮的人就会变少,收成不好的年份,江南地区甚至要向其它地区买粮。
今年本就雨水不丰,现在又没法从其它地方买粮食,可不就闹起饥荒来?
于是人口流失愈加严重。
当地的乡绅世族都郁闷坏了,大家都觉得那位慎郡王简直就是一个瘟神!
慎王府也犯难啊!
难得李炽年纪不算太大,头发白了近一半。他如今唯一可以依仗保命的就是手里的那十六万军队,可如今手里没钱,那十六万军队军心涣散,根本就没有几个是愿意为了慎王府卖命的!
说到底,他们是朝廷的军队,慎王是个王爷,又不是皇帝!皇帝跟王爷干起架来,他们当然听从皇帝的调令,不然不就成了谋反了?
又不是活不下去了,谁没事做谋反的事儿啊!
于是归属慎王府统领的三十四卫十二所的指挥使和千户们,有一大半都向北京上了表忠心的折子。更过分的是南京朝廷大半的官员们也多数都给肃王上了折子,表示自己是朝廷的官员,愿意听从朝廷的命令,镇江和扬州的知府更是在折子里哭爹喊娘地控诉慎王如何不仁不义,逼着他们对百姓横征暴敛云云,给慎王头上扣了不少屎盆子,请求肃王下令捉拿慎王回京,总之就是想方设法要把未来新帝的眼中钉赶紧送走。
不然好好的江南生生要被糟蹋了。
肃王看到南边来的折子,只觉好笑,拿给李昭瞧,问他什么想法。
李昭笑笑道:“先由着他们自个儿折腾一阵,江南的乡绅世家也该好好收拾收拾了。这么好的一块地方,竟然收不上多少税来,当朝廷都是瞎的!”
废太子那儿越是害怕,就越要在扬州和镇江收税养兵。
部分想要趁着废太子自乱阵脚大捞一笔的将领和士兵化身兵匪,以收税的名义到处抢劫。
好好地鱼米之乡,又是风调雨顺的好年份,竟然到了闹饥荒的程度!
两镇大量活不下去的自耕农和佃户们逃出江南。
肃王这边不慌不忙组织人手给从扬州和镇江逃出来的流民安排落户。
新的兵工厂要招人,江南那么多能工巧匠不用起来简直浪费。
是铁匠的几乎全部都去兵工厂报道了,枪炮要造,火药也要造,大周朝几代皇帝做梦都想把鞑子彻底赶出北部草原!
织造业的匠户,则就近落户在南直隶周边,由官府组织开新的工厂,毕竟南直隶地区乃是生丝产地,若是把丝织工厂开到别出去,不方便。
至于农户,肃王打算将他们统一迁到小琉球去。
所谓小琉球,就是后世的台湾岛。此时的荷兰人还没到岛上来,土地肥沃,气候宜人,一年可以种两季水稻。
肃王命欧少峰带着愿意去小琉球垦荒的,到小琉球的西部沿海地区落户。
虽然岛上有少量东番土著和零散的倭寇和海盗,但这边有两万战斗力爆表的南洋水师驻军,他们不敢来西海岸,所以大家很安全。
去小琉球落户的待遇十分优厚,落户头半年的口粮完全由朝廷赠送,田产按照人头数免费分发,头三年还不用交税。想要买牛或是农具的,可以向皇家钱庄贷款,可以选择按月还、按季度还或是按年还,偿还周期可以选择三年、五年或是八年,年利率分别是百分之五、百分之六,和百分之八。
多数人都选择按五年按季度还这种。
当然,还有一部分富户也想从扬州和镇江“润”出去,他们一是害怕慎王缺钱了再来盘剥,二是害怕肃王当真举兵南下,直接在南直隶打起来,所以收拾家当,变卖家产,跑去其它地方安家。
这可把肃王殿下乐坏了,当即装模作样地让宁三和广宁侯刘荣分别从天津和登州带兵前往山东南部的兖州去。
七万卫所兵压在南直隶周边,还是带那种恐怖大炮的七万大军,吓得更多江南大户连夜召开家族会议,讨论变卖房产赶紧带着金银细软逃跑的事。
万一打起来了,大军过境他们有可能什么都留不住!
肃王这边立刻命现在的东厂提督杨公公秘密前往扬州和镇江,组织人手低价收购那些富户抛售的田产、房屋。
肃王一边派人低价抄底买地产房产,一边又十分“仁慈”地放慎王府里的女眷、公子们,去扬州与慎郡王和李晟相聚,将兄弟情义做漂亮了。
事到如今他也不怕那位了,谁叫老爹生了老四这么个耿直孩子呢?
叫他来奔丧,他还真来!
原本按照景宁帝的意思,他是想要厚葬的。
但肃王因为大哥手上还有一封传位诏书的事,气得把赔藏品消减了一半,若非陵寝老早建好了,他甚至想把老爹陵寝的规模缩小一半。
简直就是个劳民伤财的糟老头子!
~
六月的时候,皇室成员统一不再披麻戴孝,但衣着还应以素色为主。
宋清月还想着妇科医学院招收女学生的事儿呢!
每天跪在灵堂里,脑子里就在琢磨这事。
想了一个多月,终于想出一个损招来:她让肃王殿下帮忙张贴一张皇榜,就说自己有隐疾,想找医术高明的医女看诊,能治好者赏金百两!
到时候人来了,把她们一圈,强制入学!
肃王看着大儿媳妇一副人畜无害的乖巧模样,笑得差点把老腰闪了。
“老大媳妇,你就不怕别人传你的流言?”
宋清月无所谓地哼了一声,能说她什么?
无非就是说她不孕不育生不出孩子急眼了呗。
这点流言蜚语她怕什么。
只要能达到目的,她向来不在乎过程,理科生就喜欢最简单直接的方式!
粗暴一点也无所谓。
李昭在一旁抱着手臂摇头,娘子大人要做什么,他是无力阻止的。肃王呢,其实性子跟宋清月差不多,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可以说宋清月的性格非常对肃王殿下的胃口!
抛开利益相关,肃王殿下现在在个人情感上也是真心有点喜欢自己这个大儿媳妇了。
宋清月提议的第二日,皇榜就贴了出去。
不到半个月,太医院隔壁的妇科医院大厅里就聚集了超过五十个前来给宋清月看病的人。
这其中有宣称自己家里有祖传秘方的,有生养嬷嬷,有接生婆,甚至还有尼姑和女道士!
不过她们来了之后是肯定不能直接见到装病的宋清月的,先是由白嬷嬷考察一下她们会不会写字。
能读能写的被内侍们带去王府的客居住下,不会写字的就直接让走人。
妇科医学院不负责教人认字。
接着,白嬷嬷回去见一见这些人,旁敲侧击地问问,是有秘方还是过来跳大神的。
若是准备过来跳大神,那就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
妇科医学院不收神棍。
有个半老的道姑带着仙丹自信满满地过来,在跟白嬷嬷喝了一次茶之后就被墨竹通知说是可以打包回去了,气得当即跳起来,大声嚷嚷着要求见世子妃。
“贫道还没见着世子妃呢!你们凭什么让我回去?”
墨竹笑了笑,一点不客气地说道:“世子妃说了,她不见骗子。”
那道姑的脸色当即就变了,双目圆瞪怒道:“骗子?贫道乃是灵济宫宫主座下第一大弟子,道号元蕴!你去问问这满京城的权贵,有哪家夫人不认得我元蕴的!贫道算到你家世子妃虽是大富贵的命,却命中有劫,贫道是来帮她的。你今日若是赶贫道离开,他日遇劫,可就悔之晚矣!”
这道姑这么一说,墨竹还真被唬住了。
她虽然心底里依旧觉得这道姑就是个大忽悠,不过她还是回去跟世子妃说了说。
宋清月听完,嗤笑一声:“她那种人不过就是靠着名气活着。既然她这么想蹭我的流量,行啊,看看她能不能算到自己命中也有一劫。”
说罢,墨竹瞧见世子妃嘴角勾起一抹邪恶的微笑来。
三日后,元蕴成功见到了宋清月。
一见面,元蕴便道:“世子妃一瞧便是命格极贵之人!不过,您命中有劫。世子妃的姨娘是否在怀您之前流产过一个男胎?是你那未来到世上的哥哥阻了世子妃您的道。”
宋清月撑着脑袋看着她笑,手里把玩着李昭送来的新发带,对那道姑的话,不屑一顾地嗤笑了一声,问道:“若是您说错了,生我那姨娘从前没有滑过胎呢?”
那元蕴道姑高深莫测地笑道:“这滑没滑过胎,您回了娘家,一问便知。”
她说完这话,还一脸自得,不料宋清月忽然就变了脸色,啪了一声伸手将几上的茶杯挥落在地,她站起身大声道:“曾大人!麻烦出来一下!”
这时,只听屋外有人轻巧落地,好似是从屋顶上蹦下来的。
接着曾茂枝便走了进来。
宋清月指着元蕴道:“把这道姑压下去,审问一下,她到底干过些什么,又知道些什么。查出来之后先别告诉别人,把结果交给我就行了。”
元蕴当即变了脸色,刚张开嘴想要大喊什么,被曾茂枝一掌批晕了。
宋清月看着这个面上涂脂抹粉,头上身上还挂着名贵玉石的道姑瞬间哑声,瘫软下去,嘴角翘起来。
“曾大人这招可真是好用!”宋清月笑起来,还笑得特别甜美,小手臂挥舞比划着,嘟哝道:“曾大人这招可真是好用!拖下去吧。”
元蕴被带下去之后,白嬷嬷拍着胸口道:“好在世子妃心性坚定,不然奴婢方才都要被那道姑给骗过去了!”
宋清月叹口气,心里只觉得那道姑应该帮着贵妇们干过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这些贵妇中,有可能还包括梁氏。
宋清月是挺要手里握住点那些夫人小姐们的把柄的,但她不想知道梁氏的啊!
诶,她心里难受。
她打算从曾茂枝那儿拿到口供之后就把口供锁进箱子里。
若是没人惹她,那就将那口供一直锁在箱子里。
可要是有人不长眼的要来招惹她,宋清月就把小本本拿出来,翻翻看,上头有木有那人的黑历史。
这道姑的事只是个小插曲,现在最重要的事还是医学院招生的事!
宋清月想要招至少五十人的,跑来想给宋清月看病赚赏钱的有七十多人!
可去掉不认字纯粹过来献偏方的,去掉各种算命画符咒跳大神的,去掉年纪太大的,挑挑拣拣竟然最后只剩下三十六人!
宋清月下决心,这三十六个人,她一个也不想放跑了!
于是宋清月找李昭这个比自己更笋的家伙密谋了一下,如何强制性把这三十六个人骗进医学院。
李昭手里剥着今年从南边送来的第一批荔枝,剥好后塞进宋清月嘴里,道:“这还不容易?把她们关起来,让他们签契书,留在医学院念书,等出师了就给她们授官。不肯签契书的关到她们愿意签为止!”
“这么粗暴?”宋清月张口咬住李昭剥好的荔枝,瞪圆了眼睛。
“跟她们说,只要她们留下来,咱们给她们在家乡立表彰牌坊,让咱爹亲自写。要还不够的话,若是她们家中有父母兄弟的,父母可以接来京城给落户,家中有兄弟的找个好地方安排念书。这要再不愿意,就放走吧,还留着做什么?”
宋清月眨眨眼,随即甜甜笑起来,用还带着甜汁水的嘴在李昭嘴角吧唧亲了一口:“阿昭哥哥好厉害!”
李昭得意地哼哼,鼻子都要翘到天上去了,睨着宋清月笑得风流邪肆:“哥哥这么帮你了,可有好处?”
说着将她拉到自己腿上搂着就要动手动脚。
宋清月一巴掌pia开他的狼爪,斥道:“李大郎!你可真孝死你爷爷了!”
六月下旬的时候,那群人在王府的客院住了将近半个月了,还没见到传说中患了隐疾的正主!
此时,宫里宫外关于宋清月生不出孩子的流言已经满天飞了。
宋大人着急上火,嘴角冒泡,梁氏递了几次帖子去王府,宋清月也没个回音,只差了白嬷嬷去告诉他们自己没事,请他们少安毋躁。
可宋大人还是着急啊!
一着急,目光就落在宋芊芊身上了!
实在不行,把四丫头送进王府去替宋清月生孩子也不是不可!
政治本来就是残酷的,跟皇家宗室沾边的事则更加残酷,可由不得人讲感情。
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在一个大家族里,那肉也是有薄厚之分的。
宋清月可不知道自家老爹已经开始思考这等事情了。
王府里正因为宋清月强制要求前来给自己的各位留在医学院学医而变得闹哄哄的!
“什么意思?世子妃为何不见我们?”
王府东路的花厅里聚集了三十多个人,姜太医本就有点不太赞同世子妃出的这个损招,可皇榜是新君亲自贴出去的,那就是说,这法子新君也是同意了的。
他现在面对一双双疑惑、指望、甚至有些愤怒的眼神,头皮都在发麻。
“诸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您又是哪位?”有个年轻气盛的姑娘不满地嚷嚷出来。
“我乃是妇科医院的五品院正,以及妇科医学院的院长。这位姑娘,你可以叫我姜院长。”姜子正手背在身后,对这姑娘的语气感到十分不满。
“院长大人,这半个月来,又是考察咱们会不会写字、会不会把脉,还要考察咱们识不识药的。那世子妃到底是有什么毛病也没人跟咱们说,这到底是要如何?”那姑娘说着说着,叉起腰来,态度十分嚣张。
这位姑娘,确实是有几分本事的,她家里也算是个医药世家,可她那点本事,在姜子正跟前根本不值一提。
姜子正看着她皱起眉头。
就冲她这刺头样子,姜子正就不想收她为徒。
想当年,他想要拜太医院的太医为师,那是恭敬地不能再恭敬了。
凭什么轮到他自己收徒弟了,居然还要求着别人来学?
世间哪有这样的理儿?
他真的快呕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