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远潮跟父亲母亲行了一礼,撩开衣摆朝外走去。
江世子有些不想面对,也跟着站起身,追着二弟走了出去。
“二弟!”他喊住江远潮。
江远潮停下脚步,回头看大哥。
“二弟,你嫂子的确有错,我这个做哥哥的也有错。”江世子有些难堪地说道。
江远潮叹气:“也是雨汐性子太软了,这么久了,大家竟然都不知道。怎么是大哥的错,是我的错才是。同床共枕这么久,我竟不知她受了这样多的委屈,是我这个做丈夫的不是。”
听弟弟这样说,江世子原本想替自己妻子辩解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只得朝弟弟拱拱手道:“弟弟替我这个大伯也跟弟妹说一声抱歉吧!”
江远潮又叹一口气,摇摇头走了。
厅里,见大儿媳妇哭成这样,江侯爷也不好说得太重了,只道:“你啊,心里也别不服气。回去抄两篇经,好好想想,自己错在哪儿吧。好好的家,这闹的!”
见大儿子走回来,江侯爷便道:“老大,赶紧把你媳妇搀起来,地上凉,别着了寒气。”
江世子应一声,把妻子从地上搀扶起来,回了自己的院子。
等人都走了,长公主有些委屈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江侯爷,还没张口说一个字,被江侯爷抬手制止了。
“别!殿下别这么看着臣!您是长公主,当今陛下的姑姑!臣受不起!”江侯爷阴阳怪气。
长公主一拍桌子,瞪江侯爷。
江侯爷扭头不看她,道一句:“臣今晚回侯府睡去!”说罢,他朝公主拱拱手,赶紧撒丫子跑路。
长公主气得举起茶杯往江侯爷的屁股上砸,可惜江侯爷溜得太快,没砸到。
鲜桃缠枝纹的透光玲珑瓷盏碰在地上发出好听的叮咚声,继而落得个四分五裂的下场。长公主气得骂了一句:“姓江的,别以为老娘稀罕你!”
大房屋里,唐氏还在呜呜哭呢。
江世子不言不语地坐在一旁。
唐氏哭了半天也没听到丈夫出声安慰自己一句,终于觉得没意思,抬起泪眸来看了江世子一眼:“怎么,你也觉得是我的错?宋家那丫头,那丫头今年才几岁?我年纪都可以当她娘了!她敢这么叫我下不来台!”
“是啊,你年纪都可以当人家娘了,你还要说那些话,嚼那些舌根!还要克扣人家的东西!”
“我……”说起这些事,唐氏的确没理,可哪家不是这样,于是她又有理起来:“你是男人,你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咱们老大明年就要娶媳妇了,老二也快了!还有三个女儿,聘礼不要银子?嫁妆不要银子?咱们可是长公主府!你还是侯府世子呢!少了咱们脸往哪儿搁!你不操心,我这个当娘的能不操心?再说了,哪家的当家媳妇不会克扣一点,给自己捞点油水的?你出去问问,去问问,我拿的这点算什么,算什么!宋家那丫头平日里出手大方得很,我听说她手里有保定那煤矿的股份!老二亲眼看到有内务府的太监过来给她送银子的!她难道还缺府里这点东西了?她平日吃吃喝喝,什么都不做,我劳心劳力忙里忙外的,我多拿一点怎么了?!”
江世子恍然,点着唐氏道:“夫人啊,夫人!我算是听出来了!你嫉妒!”
“我!”
唐氏张口想要狡辩,被江世子抬手制止:“你不承认也罢,夫人,事实摆在你面前。老二媳妇虽是庶出,还是个填房,但她父亲比你父亲厉害,她嫁妆也比你多,更有个出息的庶出妹妹!你不服气,就想高人一等,于是平日里在言语上打压她,是也不是?”
被丈夫当着面毫不留情地戳穿,唐氏瘪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吧嗒吧嗒地掉泪珠子。
江世子叹气:“你真是……糊涂啊!怎么这么想不开的?你已经是世子夫人了,将来爵位都是咱家的。二房怎么样,老二媳妇怎么样,跟咱们何干?你跟老二媳妇关系处好了,说不准还能时不时去晋王王妃那儿露露脸,把那位晋王王妃哄高兴了,对你父兄也有好处,不是么?你说说你,争这强好这胜做什么?”
唐氏一听,终于有些后悔了。
对啊,自己怎么就想不开的,要去嫉妒宋雨汐?
小叔子是个自己有本事的,二房那儿也从来不争不抢的,长公主平日里对两房也都挺公平。
她怎么就想不开的要去说那些话?
可能是……宋雨汐平日里太没脾气了。
那些话,说出来一时爽,一直说一直爽,说着说着就成习惯了。
也没想到那面人一样的宋家小丫头今天能当众叫她下不来台!
早知如此,她若是一开始就把这些不痛快说出来不就好了?
她从前说出来了,自己不就不会那样一直说了么?
想么一想,唐氏又委屈上了。
她眨眨眼,看向江世子,问道:“那个晋王妃,真那么得宠?我怎么听说宁家、欧家、沈家……”
话未说完,江世子赶紧摆手,叫她赶紧住嘴。
江世子捂着头,简直要被自家的蠢婆娘给蠢笑了。
他好笑地看着唐氏,问道:“夫人,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盼着宋家那位失宠?”
“妾身没有!”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夫人,我且问你,宋家那位得宠对咱们好,还是不得宠对咱们好?”
唐氏低下头,心里知道答案,却还是嘴硬地道:“她好不好的,跟二房有关系,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江世子哼了一声:“你可知道那位如今是什么份量?她一句话就能叫你爹去西北喝西北风去!你得罪她有什么好处?”
唐氏震惊地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她怎么敢?她不过是……”
“她不过就是在大殿下下落不明,当今陛下被贬去守皇陵的时候,坚持大殿下还活着,被逼着去落了发,还散尽自己的嫁妆银子,为大殿下祈福积攒功德,为当今陛下赚足了名声的嫡长媳妇而已!你自己想想那位如今的份量!”
江世子说得唾沫星子都飞出来了,他喝了口茶,见唐氏低着头不吭声,索性多说一些:“不说远的,就说那妇科医院,陛下可是准了日后可以封那些女学生做正式的医官的!给女人封官,你觉得这事儿很小么?再是医官,那也是官儿!”
唐氏皱起眉头,总算有些害怕了。
“你觉得封女人为官,是大皇子提的么?你说她说的话有没有份量?不为别的,就为她当初在大皇子落难时候的所作所为!当初陛下被立为储君,为何那么顺利,为何叫京城百姓敲锣打鼓、一副普天同庆的样子?论从龙之功,那位得算头功!我告诉你,无论她在晋王府里得不得宠,她现在在陛下那里说句话,份量连皇后娘娘都比不得!”
这下总算把事情讲透了,唐氏总算知道轻重了。
不甘是一点也没有了,只剩下满腔惶恐。
她膝行几步到丈夫腿边,扒着丈夫的腿可怜巴巴地道:“那,我现在怎么办?妾身明日准备些礼物去跟老二媳妇赔礼道歉?”
江世子叹气:“晚了!若是今晚你低个头,好好跟老二媳妇认个错这事也就过去了。偏偏娘还火上浇油。你们怎么瞧不起人家的,人家心里没数?现在为了权势再去巴结人家,恶心谁呢?算了,日后别再去招惹就是了,时间长了也就淡了。好在老二跟他媳妇感情好。晋王妃总不能叫她二姐夫不好过。二房好,咱们也能沾光不是么?”
“真没事?”唐氏还是害怕。
江世子叹道:“咱们没事,你爹你兄弟可不一定!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别多想了,睡吧!”
江世子打着呵欠就要宽衣上床睡觉了。
唐氏被他吓得哪儿还能睡得着。
第二天一大早,也不去长公主那儿请安了,跑去二房等着要给宋雨汐道歉。
宋雨汐还没起呢,昨晚把心里积攒的怨气全都发泄出来了,她通体舒畅!
早上江远潮要去衙门,她也不起来伺候了。
江远潮由着她,还说:“今儿要是不太舒服,就不要去给娘请安了。”
宋雨汐对江远潮的态度挺满意,笑道:“本夫人正有此意!昨晚气得心口疼,起不来床呢!”
江远潮噗嗤一声笑出来,穿好朝服,过去捏了捏宋雨汐的脸:“气两三天也就得了,别叫娘太下不来台。”
宋雨汐点头:“多谢夫君关心,快去衙门吧,别迟了叫我妹夫给你小鞋穿!”
江远潮摇摇头,忽然弯腰在她面颊上亲了一口,亲昵地道:“那还要请夫人替为夫在三妹妹跟前说两句好话。”
“去你的!凭自己本事过活,别想着靠本夫人吃软饭!”宋雨汐哼哼。
江远潮大笑着出去了。
宋雨汐实在是个再善良不过的姑娘。
昨晚还以为她要生很久的气,没成想回到屋里,她自己就消气了。
“你别劝了,我知道不关江侯爷和世子大伯的事,我也知道都是小事。我发发火,当众说出来,给嫂子个没脸也就算了,只要嫂子和长公主日后别再说我三妹妹的坏话就成。说我什么,我是不会计较的,可我三妹妹是个记仇的呢。”
江远潮能说什么,只好把善良又软乎的小妻子抱紧了,日后要待她更好一点,对她更上心才是。
越是跟雨汐接触,便越觉得她好。
四人抬的轿子有些旧了,随着轿夫们的步伐嘎吱嘎吱地响着。
江远潮坐在里头,一路想着宋雨汐,又从宋雨汐想到晋王府里那位。
他想起去年那位去大理寺教画师画画的事情了。
那位跟雨汐一样吧,又漂亮又善良。善良之外,还有果敢和坚韧……以及野心。
为女人请官——那位的野心也不小啊。
江远潮从座位边上抽出那位李昭和君莫笑写的数学书。
原本发起于国子监的数学社,最近规模越来越大。
江远潮出于好奇心也加入了,开始认真学习李昭那本书里头的内容。
越学越觉得妙不可言。
这时候他想起来,好像雨汐在家里算账的时候,用跟这书里同样的符号算过账!
他忽然浑身打了个寒颤!
指尖扫到“君莫笑”三个字上,断案多年的江远潮有种强烈的直觉——这个神龙见尾不见首的君莫笑就是那位晋王妃!
这样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为什么这本书是李昭所写,又为什么愿意把君莫笑放在自己名字前头。
为什么这个君莫笑都这么被器重了,却还非要把自己的名字藏起来。
因为她是李昭的妻子,是个女人!
这一刻,江远潮望着目录页,再次被深深震撼了。
他妻子那位三妹妹,是个有大才的!
若她为男子,恐怕连宋辰海和宋辰旭都及不上。
难怪了,难怪了……
一边赞叹,一边又觉得惋惜。
若是个男子就好了,偏偏是个女儿身。
有如此才华,却连名字都不能写。
江远潮暗暗下定决心,若有朝一日陛下公布了君莫笑的姓名,他会是第一个站起来支持宋清月的。
在家边吃边吐,跟肚子里这个欠揍的崽子做斗争的宋清月还不知道,这世上竟然有人猜出来她的身份!还成了她的脑残粉!
啧啧,日后的事,谁又说的准呢?
雨汐姐姐最后退一步,不是因为她脑子够聪明,知道这件事怎么处理才能让自己跟江远潮的夫妻感情不受影响。而是她真的是个善良且厚道的人,她真心觉得为了几句话的事,没必要去给人家父兄小鞋穿。这跟宋清月不一样,宋清月脾气不好且记仇,但她目标明确,她所有的进一步、退一步、忍耐或是装可怜都带有很强的目的性。写宋雨汐的时候我就想到平日里接触过的一些“傻人有傻福”的人,被占了便宜也基本不计较的,他们不是真的傻,只是善良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