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签了一份契约。
侠客不得不承认,他从没猜透过库洛洛的逻辑。
有时候明明可以辣手灭口,他却选择契约这样看似仁慈、婆婆妈妈的手段,而有时候明明可以迂回一点,又不是没有相称的智谋手段,却喜欢直来直去,简单粗暴地以力取胜。
可能这就是首领之所以能成为首领的原因吧。
比如他安排的那么多次单刀直入、撕裂敌方武装的战斗令窝金他们如痴如醉,甘愿随之出生入死,又比如他偶尔的一念之仁,留下的就是侠客这个未来得力干将的性命。
难以揣测,或者说,完全的任意妄为。
回到当时,无论如何,能捡回一条命来,侠客是应该庆幸的。
当然他反身就钻了契约的空子,和那个五金店的老板将库洛洛能力的秘密卖得一干二净。
别指望侠客懂什么知足常乐,睚眦必报才是他的本性。
可惜……
当时自以为大仇得报、得意洋洋回到老混蛋身边的侠客还不知道,与他又有一面之缘的库洛洛已经在八区放了一把大火,而这把火终将烧到他的身上,再一次改变他的命运。
和库洛洛签下契约的第二天,侠客的师父死了。
那天晚上十分凶险与混乱,侠客的记忆也因此有些模糊,只记得在商业联盟的总部大楼里,老混蛋对着电脑紧张地破译那张芯片,不时发出遇到难关时的低咒,沾满油污的外套被挂到椅子背上。
侠客站在旁边看他双手飞快地敲击键盘,电脑惨白的屏幕在昏暗的灯光里显得刺眼。
商业联盟显然对这件事极为重视,派来一组干部在旁边监督。其中有人耐不住房间的闷热,打开了不远处的窗户,伴着夜风有隐约的音乐声传来,让侠客知道,距离这栋阴暗的办公楼不远,有其他的地方在举办宴会。
燥热的、沉闷的、令人紧张的夜晚。
变故在一瞬间发生。
“是谁?!”门外有人一声暴喝。
有人破窗而入,玻璃破碎声、身边人的惊喝声、耳畔激烈的枪声……以及显示屏被子弹穿过的爆炸声,在一瞬间响起。
像一出夜的滑稽的默剧被揉烂、打碎。
真正大难临头时,侠客反应极快。
他双手抱头,矮身躲进了狭窄的办公桌下,强迫自己屏息冷静下来,存在感降到最低。他无师自通学会了隐。
照明在第一时间被破坏,眼前忽明忽暗,是火|药破空留下的明艳。不知名的敌人有备而来,商业联盟这边也不是全无准备,只有他们师徒俩傻呵呵地夹在中间,做了肉馅。
逼仄的办公桌下隔离出一片闷热死寂的小小区域,外面战斗还在继续。这里毕竟是商业联盟的大本营,不断有人上来增援,而突袭者目标明确,侠客看到有人拔走了桌子上插着芯片的接驳器——目标是芯片。
有人撞在了办公桌上,然后身体缓缓滑落,跌坐在侠客身边。熟悉的尼龙灯笼裤。
侠客惊恐而警觉的碧绿眼睛在夜晚有一闪而逝的晶莹亮光,他小心地挪动身体调整视线,看到旁边人的脸——皱纹疲惫的脸,懊丧着垂下去的眉毛。
借着窗外的光,他能看到一道血迹沿着他师父的喉咙淌下去,一截黑色的弹片楔进他的喉咙,被截断的气管发出痛苦的“嗬嗬”声。
他要死了,侠客理智地想。
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倒霉的技师在第一个集火的照面就死去。外面,得手的突袭者开始撤离,大批的追兵跟着他们离开,几乎是瞬间,枪声远去,房间冷清下来。
侠客冷静极了。他从办公桌下爬出来,摸到老混蛋已经停止搏动的脖颈,用他那双经过无数零件训练的、灵活的手夹出挂在尸体上的吊坠,然后小心翼翼的隐蔽行踪、连滚带爬、头也不回地离开。
那个混乱的夜晚之后,侠客带着他师父的遗物,再次开始流浪。
他师父做破译工作的名声在外,手上有不少敏感的黑料,现在死得突然,作为他唯一的传人,侠客发现自己受到追杀的时候,只有毫不意外的苦笑。
他早已不是当年想去五区却找错路的懵懂小鬼。靠着手里掌握的信息和一点小聪明,侠客有条不紊地甩掉追兵、抹掉自己的行踪,像一滴水汇入海洋,一头扎进二区。
在二区的前两年,侠客真真正正吃尽了苦头。
但也是这些苦头,让他终于开发并稳定了自己的念能力。操作系,不那么强横的能力,但配上足够的智商,让他施展得游刃有余。
有了能力傍身,再加上愈发圆滑的生存技能,日子渐渐变得好过起来。
到最得意的时候,他甚至隐身幕后,一手扶植起一个小势力,把红鹰会南分会这样一方霸主耍得团团转。
人太过春风得意的时候,往往就要因为轻狂大意而湿了鞋子。
南分会大军出动、攻势如海潮一般扑上来的时候,侠客就知道这一局完了。但当时,他还只是轻松略带不甘地想,只好又换个地方玩耍。
直到按照预定的路径撤退,却发现事先准备的钉子被一个个拔掉,安全网支离破碎的时候,侠客才感觉后颈有冷汗冒出。
他仍不肯相信自己被人看透了——这几年的经验让他相信,大人们其实都是傻瓜,是任他摆布的棋子,看似威风十足,实际却不足为惧。
侠客从地道里钻出来,外面正是傍晚最后一丝余晖散尽,天边红霞如丝如缕。
恰是逢魔时刻。
一个人逆光站在正前方,双手抱臂,微侧着头,仿佛等待得有些不耐。
侠客看到那双没有波澜的黑色眼睛,知道自己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