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开营次日,中午十二点。
铜锣再次敲响,营长渡出现,宣布第一轮试炼结束。
最终拥有五百个号码的人成为正式学员。其中前一百个能直接前往食堂就餐,余下四百个就只能仍待在操场上,吃前几次分发的那种难以下咽的食物。
至于另外被淘汰的五百人……营长没说他们的下场,但我知道。小山号称有进无出,第一轮就淘汰掉一半,等待这些人的命运可不是逃出生天,而是在小山里沦为奴隶。
是的,除了贵族、平民,小山还有第三个阶层,就是奴隶。奴隶的作用有很多——小山的运转需要很多人,流星街资源短缺,吝于人手,缺口就靠这些奴隶去做苦力补上,小山为他们提供最基本的生存所需。
同时,更重要的,奴隶是生员的磨刀石。
在小山,贵族拥有铭牌,生员拥有号码,都是身份的标识,无论条件好坏,同样享有小山的教育资源。而奴隶则被阻隔在这条变强之路外,与生员境遇判若云泥,往往备受欺凌,苦不堪言。
但这不代表奴隶就毫无出头之日。小山往往在前期放任、用各种手段激化奴隶与生员之间的矛盾,然后在最后阶段让二者同位竞争。以往也不是没有过某届生员质量太差,最终被奴隶反杀的翻车案例。
无论哪种身份,强者占有一切,弱者沉沦无间,这是小山的法则。
即使是前一百个能进食堂的生员,内部也存在等级秩序。
食堂门外,按照号码先后排队进入。等到我手握92号进去时,打饭的窗口已经只剩下少许残羹。
没办法,能进前一百的胃口都不小,小山并不在这方面限制学生——能吃多少都随便,至于后来的人还有没有,自求多福吧。
食堂很宽敞,四五排长桌,坐下一百人绰绰有余。我端着托盘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坐下,眼前的托盘里只有一坨混着青豆的土豆泥,和几块被酱油染得乌黑的炖胡萝卜。
偷看这桌其他人的餐盘,上面有拳头粗的鸡腿、巴掌大的牛排、金黄松软的面包、新鲜的蔬菜水果……我偷偷咽了咽口水。他们一定是号码排在前面的,越靠前能挑选到的伙食越好。
小山不禁止号码的抢夺,无论是没有号码的奴隶,还是号码靠后的生员,只要抢到了新的号码,都可以取代前者的身份……下次、下次一定要抢个靠前的号码!前十的最好!
可想而知,能守住自己号码的,都得有与排位相符的实力。
我畅想着未来,用勺子挖土豆泥吃……呸,咸死了!再看那些举着鱼肉踞案大嚼的家伙,不是块头结实就是身手凌厉,个个看着都不好惹。
以他们为目标,我还得尽快强起来才行!
吃饭时间只有半小时,所有人都沉默着快速进食。
我一边吃,一边眼睛还骨碌碌地转,打量着这届小山初步筛选出的前一百强,想找出是哪个混蛋偷走了我的刀!
可惜没有。
倒是我看到了之前托马斯那队的其他几个人。有没有十二个我没认全,但却看到了里拉!
铜色卷发将将垂到肩膀上方,凌乱却别具美感的发卷将微圆的脸蛋半遮半掩,格外有韵味的美艳。她这时又亲密地坐在了另一个人身边。
那人不像托马斯壮实,面貌平凡,劲瘦彪悍,关键是我还认识——之前第二个从托马斯手中拿到号码的,那个叫丹的男生!
他们什么时候搞到一起的,关键是还让里拉拿到了前一百的号码!我心里算了算,那应该就是托马斯的号牌了吧?真是厉害。
我没有多看,在那边两人察觉到我视线时,装作自然地移开了目光。我杀了托马斯,解气是解气,但也新添了不少敌人。我又把这一节记下来……
天哪,短短一天时间,我的小本本上记了多少事了?脑袋都要炸了!
这时候我又想起库洛洛。他的脑袋里又该同时装了多少事?
……我有点想他了。
我四处打量时,其他人也在隐晦地互相观察。想抢别人号码的,要从别人手中保住号码的,彼此都是潜在的敌人。
从吃饭的方式能明显辨别出身:狼吞虎咽,生怕慢一步塞不进嘴里,好像一辈子没吃过这些东西的,一定是土生土长的流星街平民出身;动作一板一眼,迅捷利落得好像用标尺卡过的,多半是外面势力派来的;进食速度不慢但动作格外优雅的,是流星街贵族;剩下那些纯粹为了进食而进食,好像根本尝不出味道的,是流星街各势力训练出的尖兵……
在这一百人里,女生很少,算上我和里拉,也不超过十个。其中还有半数以上和男生一样剃着很短的头发,除了身形秀气些外,基本看不出女性特征。
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从历年结果看,小山无疑是男人的天下。能混到现在登堂入室的女生,除了我这样能力作弊的,或里拉那样让人看不出本领的,大多要付出比异性更多、更拼命的努力。
在这些人里,最让我关注的是一个小孩——
是的,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届小山里居然混进了一个撑死了不过七八岁的小孩!
那个小男孩毫无疑问是外面来的,养得白白胖胖,不知道为什么会被送进小山。不可能是被误抓进来的,小山负责人的眼睛还没那么瞎。
之前打饭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他了,小家伙排在我后面,大概97、98的位置。别看靠后,这可是前一百!
这么小的孩子!
不但进入了小山、活下来,还挤进了前一百吗?要知道,这里有些男生的一条大腿都顶得上他整个人了……
不知道他有没有带保镖。但即使有,在小山也没有那么多作弊的余地——小山的毕业证说穿了没大用,主要还是为了培养人才、提升实力。如果他是拿着特殊名额被保送进来的,就只能说明送他进来的人相信他有这份实力。
真是可怕。
我再次警醒自己,周围藏龙卧虎,绝不能妄自尊大。
那小男孩察觉到我的视线,把脸从碗里抬起来,看向我——
他嘴上还沾着土豆泥渣,一头乱糟糟的黑毛,眼睛圆溜溜的,显得特别可爱!
我朝他弯起眼睛,柔软地笑了笑。
那小孩又把脸埋进了饭碗里。
哇……希望不会成为敌人。希望他活下来。小可爱。
不到半小时,所有人都吃完了。
餐盘被整齐地摞在一起,每个人都吃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丁点剩饭。
接下来我以为会分宿舍,结果却被叫到操场上集合。
四月的流星街太阳已经很毒了,隔着灰蒙蒙的雾霾,更让人烦躁。操场上已经聚集了余下的四百名生员。
主楼前的台阶上,铜锣再次被敲响。
这次换了个人,眼角有一条长伤疤的光头男人,一身肌肉鼓鼓的,是个外表凶恶的彪形大汉。
我也认得他,叫巴格达,是擅长硬碰硬格斗的教官,以前做过地下拳王和雇佣兵,后来到小山任教。说起来,他和营长渡应该都是常驻小山,和那些只有在每年小山开幕时才会来流星街的兼任教官有稍许区别。
话说,小山每年的教官都有不同,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兼任的居多,还要看个人时间安排。毕竟是世界上首屈一指的黑暗集训营,在名额向全世界的地下势力开放后,更是网罗尽了各领域的顶尖人才。
但不管怎么说,巴格达也绝对算是老资历了,在小山任教十多年是有的。不知道今年的其他教官又是哪几个,有没有新人。
巴格达的话……我寻思,刚上来应该是负责体能训练。
果然,再没有一句废话,疤痕脸的光头掰着手指,对操场上屏息以待的生员们大喝一声:“现在,所有人!都跟着我,跑起来!”
他跳下台阶,跑到五百人松散阵型的最前面,带头跑了出去。队伍逐渐拉开,像一条蜿蜒的爬虫,跟着他出了操场,向营地后方跑去。
二区是流星街除已经废弃的一区外,面积最大的区,地广人稀,小山在这里圈了好大一块地。除了开辟成操场、营房,相对规整的部分,后面还有几十倍大的地方,都是没完全清理出的废弃垃圾山,只沿着垃圾沟壑,弯弯曲曲地清理出道路,现在成为长途拉练的跑道。
道路宽的地方有十米,窄的地方仅容一二人通行,千回百转看不到终点,只能穿梭在垃圾山里漫无目的地跑下去。
我只知道“后山”的大致面积,却不知道脚下这条路的长度,更不知道巴格达要带我们跑多久,只能咬紧前面的人,拼命坚持跑下去。
太久不跑步了,我只觉呼吸越来越困难,四肢也变得沉重了。
头顶并不灼热的太阳也开始火辣辣地,令人感到煎熬。
呼……嚯……呼……
体力从来不是我的长项,但既然来了,我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要咬牙克服过去。
半个小时后,我的速度已经无限慢下来,远远缀在队尾。
呼吸间全是铁锈味,视线像掺了一层雪花,整个人都处于运动极限过后的空茫里。
双腿如同灌了铅,但还在机械向前迈动。
脑子里只剩下一句话回旋着:坚持,不要放弃,坚持……
长跑虽然简单,但量积累到一定程度,就能轻易拉开生员的层次。跑在我前面的几个人已经拐过弯不见了,前后的道路上,再没有我以外的半个人影。
我离掉队不远了。
情况糟糕。后山有的是岔路,如果在这里掉队,前进或折返都会迷路,我就被困在后山了!
巴格达可不会关心有多少人被他落在这片荒芜的垃圾山里出不去!被小山派人找到什么的,想都不要想。
我必须尽快追上去,找到大部队。
这样想着,我用尽毅力,逼迫自己再加快脚步,像一辆拼命转动早已锈死轴承的破车,挣扎着,费力地驶向前方。
中午根本就没吃饱,现在更觉得体力急剧消耗,耳边嗡嗡作响,脑袋变得昏沉沉……
怎么好像闻到了一股烟味?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里一晃而过,一方面垃圾的恶臭早让我不相信嗅觉,另一方面,超过极限的运动让我口鼻中充满了血腥铁锈味,那缕一闪而逝的烟味就好像是幻觉。
等我意识到不对的时候,眼皮已经像缀了铅,义无反顾地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