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声。睡不着?”
“嗯……”莉迪亚拖长声音,显然十分犹豫。“我有个想法,但是,又不大好说。总觉得……”
她吞吞吐吐。实在是这个猜想也太、太说不出口了!莉迪亚觉得自己的思想太龌龊了,简直无地自容,但就这么含混过去,又实在疑虑难消。
“要说说看吗?是什么都没关系。”库洛洛的声音却非常平静,好像能承载一切的包容。
莉迪亚被他鼓励了。她伸出手去窸窸窣窣地摸索,直到库洛洛主动把手递给她握住。掌心相贴,这样就很有勇气了。她从枕头上挪下去,弓着身子靠近他,头顶抵着肩膀,还是那样小小声,吞吞吐吐地道:
“我总觉得,呃,今天在黄金台的事情有点奇怪。你看,我们一路从二区杀进十三区,派来的杀手里也有那些人的手笔,按理说他们不应该觉得我是个花瓶。所以……这个算计不太可能成立?”
她也想过或许是那一层昨晚恰好有什么不好惹的高手在,但这也太牵强了——而且从库洛洛的反应看,似乎也不像这么回事。
“然后我就想……”她又支吾起来,“会不会是……我只遇到了芬克斯。他喝得醉醺醺的。但是他提醒我赶快上来了。”
她飞快地连说三句话,一句比一句声低,底下还无意识地攥紧了库洛洛的手掌。
库洛洛感觉到身边的人愈发紧张,肌肉紧绷得像个弹簧,随时都可能跳起来那种。他声音放得平缓,尽可能地不动声色——“嗯,就是你想的那样。”
莉迪亚僵硬了两秒。
“太过分的!”
弹簧果然跳了起来。她向后一蹬,撞进了他怀里,埋着头紧紧地抱住他的腰,委屈得声音都变了调子:“库洛洛!”
“他们疯了?!为什么!怪不得你那么生气……太、太过分了!”她咬着牙道,把“龌龊”、“恶心”之类的字眼儿都咽了下去。
库洛洛顺着她的头发安慰。他仍然怒火中烧,但如静水流深,在发作的时机到来之前,已不会再表露出来,反而开解莉迪亚:
“莉迪亚,别在意。这并不是针对你,也不是针对芬克斯。那些人并不了解我们,这只是他们一贯的手段——你知道在我们之前,从二区被吸收进十三区的都是些什么人吗?”
莉迪亚紧绷的背脊稍微放松了些,她在倾听。
库洛洛表现得非常平静。他大概快要进入变声期,声音压低后比过去更加低沉和缓,语调温柔:“你也许不记得了,但是在二区,我们见多了那种亡命之徒。他们的过去只有厮杀,也从没想过未来,这次侥幸存活和下一次战斗之间短暂的放肆就是他们活着唯一的意义。”
“所以,你可以想象了,在十三区这种地方,要杀死他们实在非常简单。吹捧和挑拨让他们彼此猜忌,大笔财富让他们分赃不均,以及最惯常的,一个被争夺让他们撕破脸的女人——就可以坐看这些人自相残杀。”
“像野兽一样。”
“是的,没错。所以不必怀疑,这种人根本没有自制力。道义、伦理、自我约束,这些概念在他们的世界里从不存在。而现在,莫罗旁支那些习惯了高高在上的贵族老爷们,以为也能用这种方式解决我们——他们当然错了。”
库洛洛故意说得刻薄,莉迪亚在他怀里笑了一声,但笑声也闷闷的,不见快意,听着倒像呜咽。
他捏了捏她的肩膀,见她不抵触,就把人从蜷成球的姿势拉起来,舒展地抱进怀里,像拍小孩那样抚摸着她的后脑和后背。“本来没想告诉你,但既然你猜到了,那也没什么。是他们太蠢,不是你和芬克斯的错……”
“我知道。芬克斯根本不喜欢我。”莉迪亚趴在他怀里,咬牙切齿地道,“是他们太蠢了!”
她觉得尴尬,又巴巴补充道:“除了库洛洛以外,没人喜欢我。”
这可不对,库洛洛心道,至少躺在他念书里那个重力能力的原主人就……
“我也不要别人喜欢我。讨厌死了,我只想要库洛洛。那些姓莫罗的人真恶心,早晚杀了他们!”莉迪亚嘟嘟囔囔。
库洛洛没接话。他早就发现,莉迪亚在这方面似乎过于保守。对她而言,如果不是她正好想要的那份,别人对她表现出情/爱方面的兴趣,只会起到反效果,招来她的厌恶……那个重力小子就是个悲惨的例子。
至于他,则是别样的幸运。但想要更进一步就……
库洛洛寻思着怎么能稍微扭转她这个观念,为了自己的幸福。但这也不是一时半会儿非要解决的事。
“很晚了,你先睡吧。”他拍着她温声道,“芬克斯也被气炸了,他和飞坦今晚就会去报复,明天早上起来就能知道结果了。”
“诶?是什么……”
约翰·莫罗的府邸坐落在十三区顶尖贵族聚集的街区,占据了街头风景最好的地段。在往日,连庭院里打扫的仆人都能骄傲地挺起胸膛,藐视街上往来的车辆行人。
但是今天——
“啊!!!”
一声尖叫打破了十三区尚未破晓的宁静。
负责打理庭院的园丁,作为府邸中起得最早的仆人之一,此时正青白着脸色张大嘴尖叫,长竿扫帚丢在地上,颤抖的手指向府邸大门的方向。
此时,庄园高大气派的黑色铁门上,正悬挂着一具身穿黑白燕尾服的男尸,尸体涨紫的面孔正对着府邸的方向,如同前来索命的厉鬼,随着微风轻轻地摇晃着。
是谁、是谁竟敢对莫罗家族辈分最高的老爷做出这种挑衅的行为?!!
还没等惊慌失措的园丁得出答案,又一声更加刺耳的尖叫,从他身后紧闭的府邸大门里传出。
同样天未亮就不得不起床干活的女仆,手里紧紧攥着用于打扫的鸡毛掸子,正无法抑制地放开喉咙飙高音。
在她的面前,这座府邸最气派的门厅正中,一滩早已干涸的血迹之上,一颗被从脖颈处用利刃斩断的头颅,正端端正正地放在光可鉴人的地砖上。
如同一份趁夜送来的礼物。
和被陌生面孔的男尸吓得不轻的园丁不同,女仆的恐惧还有一半来自于那颗死状凄惨的头颅上面熟悉的五官。那是、那是……
这座府邸的二号人物、老爷约翰·莫罗最信任的管家老福特先生,那唯一且宠信的侄子——小福特先生!
那么,被激动提及的约翰·莫罗老爷,和他最信任的管家老福特先生,此时又在哪里呢?
被接连两声尖叫吵醒,因为年纪渐长而日渐浅眠、乃至感到力不从心的约翰老爷,疲惫而愤怒地,在床上睁开双眼。
如果这声音是从我的府邸里传出来,那么这将是愚蠢的仆人最后一次看到初升的太阳!
“老福特!老福特——”
几十年如一日,从贴身男仆到府邸管家,总会在此时准点出现在老主人床边服侍的忠实管家,今天却迟迟没有动响。
同时,一股经久未散的血腥味,随着约翰·莫罗掀起被子的动作,变得愈发浓郁了起来。
多年养尊处优而变得生锈的感知危险神经,此时终于被触动。年迈的府邸主人猛地翻身坐起!
随着他的动作,被贴心放在床尾、压住被角的某样东西被震动弹起,撞入约翰·莫罗骤然收缩的眼瞳——
老福特早已失焦、死不瞑目的双眼,对上了他追随四十余年的主人。表情仍定格在惊恐骇然的一刹那,仿佛要借此传递给主人最后的讯息。
“嗐!”
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惊喘,因为近年疏于管控而缀满肥肉的沉重身躯失去控制,重新砸回了弹性极佳的大床上。
咕噜噜……
只剩下一颗头颅的管家随着床垫的震荡,孤零零地滚落到了地上。
阳光穿透没拉严实的窗帘,金子般洒在宽敞的床上,被掀开的被子皱巴巴团在一旁。
“啊~又是美好的一天!”
莉迪亚从盥洗室里出来,睡饱之后满足地伸了个懒腰。
库洛洛坐在窗边的小桌旁,一边翻看手中的书,一边招呼她快来吃留出的半份早餐。
“库洛洛,早啊!”莉迪亚趿着拖鞋跑过去,先在他侧脸上印下轻盈一吻,接着才落座开吃。
“早。”库洛洛随口说着,在门口响起敲门声时,扬声道:“请进。”
“早上好,库洛洛,莉迪亚。”
派克从门口走进来,莉迪亚正忙着和烤面包片与煎鸡蛋作斗争,只匆匆抬头和她打了个招呼。另外没有赖床习惯的两人说起正事——
“飞坦和芬克斯的事办得漂亮,今早才爆出来,消息传得很快,现在已经传到本家这边了。”
“莫罗家主这边有什么反应?”
“暂时还按兵不动,似乎是想压下去。”
库洛洛点了点头。
“还有,侠客说他已经找到一些与‘海神’有关的资料,认为团长应该会很感兴趣。”
“哦,他在哪儿?”
“我碰到他时,他正准备出去,现在应该已经到了赌场。飞坦和芬克斯也在那里,他们昨晚根本没有回来。”
“那我们也过去吧……”
“我吃好了!”莉迪亚放下叉子。
“去换衣服,我们准备去赌场。”库洛洛对她道。
“好的!”只穿着睡裙披了件外套的家伙脆声应着,又趿拉着拖鞋跑进了衣帽间。
库洛洛和派克继续他们的谈话。“富兰克林和窝金信长有消息吗?”
“富兰克林这两天会回到十三区。窝金和信长的话,好像还没有来集合的打算。上次联系到他们还是三天前。他们似乎跟一群人跑到了三区边缘的地方,信号不太好。团长,他们……”
“暂时不用管。还没用得上他们的地方,先随他们玩吧。”
“我换好了!”莉迪亚再次兴冲冲地跑出来,昨晚在黄金台那件事的阴影似乎已经完全被她抛在了脑后。
——没有什么事是抱着库洛洛睡一晚还过不去的。如果有,那就再亲亲!
“我们出发吧。去赌场玩吗?有没有我显身手的余地?”
她在桌边的空地上美滋滋地转了一圈,百褶裙裤海蓝色的裙摆扬起,上面是洁白系着俏皮领带的水手服。
“走吧。”库洛洛合上书站起来。
莉迪亚蹦蹦跳跳地走在最前面,库洛洛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温柔细心的派克落在最后,帮他们关上房间的门。
“咔嗒。”
中卷·公主和小偷·完